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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赴和偶像的每一次見面,還有一個理由,比你喜歡的人有一天宣布再也不出現在公眾面前更難過的,是你終于有時間有能力去見他,坐在他面前,你卻發現你已經不喜歡他了。
全場熱情鼎沸,唯有你在當中,坐又不是站又不是,想盡興又沒法勉強自己。
我們的感情會變化——你或許已經發現自己在漸漸忘記所喜歡的東西。——所以更要在你還喜歡某人某事某物時,全力去完成你們可能發生的故事,好等到以后回溯過往時,提到曾經的喜愛,有回憶可以告慰那些過去的感情。
有這些想法是因為三月初去聽了一場梁文道先生的演講。
他當然淵博有趣又溫厚,思路柔軟,卻能拓寬心靈。初次直面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除去心靈被洗滌,更多感受到的是,穿過胸腔般澄澈的欣喜,胸中反復回蕩著一句“來了太好了”。
講座回來的路上借著梁先生那里得來的力量,反省起自己過去的軟弱,下決心從此盡力完成每一場相遇。回家恰在網上看見一群同好正在組織和活動,在大本命漫畫家生日之際,集合大家的祝福給他寄去。趁著勇氣的余興,我興高采烈地喊同樣喜歡這位漫畫家的朋友一起參加,而她態度冷冷的:“自己一片真心弄過去,人家也不一定會看到,就算看到又怎么樣呢。”
我一時不知怎么理解,進一步問,她又解釋,“我就是覺得,我喜歡你,但對和你的生活產生關系沒有興趣,你死活都不管我事。”
這才明白,欸,原來她就是在企盼被愛而已。
回想自己以往,也總是懶懶地任許多事與人和自己錯過,實際怕自己其實無法勝任那件事,待好那位人;而再挖深,每次不外抱著“好事最終回頭,好人主動記掛起我”這樣的美夢。
“先將自己置于被舍棄被厭惡的狀態,同時暗自拒絕其中的痛苦,而最終期待的,是可以破鏡重圓時圓滿幸福”。自虐這個概念的解釋聽著冷漠嚴肅,卻是多少人最真實又懦弱的求愛。
比如即使去到了一直期待的地方,卻漸漸挑起刺,不滿起來,迫不及待地拒絕享受夢想成真的快樂。而挑出的毛病,又實在算不上太可惡。甚至拼命對喜歡的人冷淡,甩著冷臉說喜歡你那又怎么樣,你跟我沒有關系。
這么積極地別扭著,心里卻忍不住自滿地體味著遺憾的浪漫,或幻想終于得來的被愛的確認。
長達一生的悠久遺憾之浪漫莫過于《半生緣》中所說:“如果我和世均真的結了婚,生幾個孩子,那一定不會是個故事。”小時候讀過它,就懵懵懂懂以為“錯失”這件事,即使算不上人生至極的體驗,也是不經歷便可稱為缺憾的美事。
但自虐er們,我們真的做好一生這么長的準備了嗎?
最初的時候,豆沙是不可言喻地愛慕文立,她愛他比他愛她要多得多。
最平凡的開始:同一所公司,她害羞文靜甜美,他風趣健談令人矚目。本來文立有女朋友,是公立醫院的護士,女朋友戀上藥劑師,放棄了文立。文立為求得到解脫,找來豆沙傾訴心事。在傾訴又傾訴的日子里,她愛上了他。
在第十個約會的晚上,他倆發生了關系,于是,也就戀愛起來。
文立是無可無不可。怎么說,豆沙也是好女孩,遠看有點像楊采妮,性情乖乖的,帶出去見人,也不算太失禮。而且,她給他性,又替他填補寂寞的空間,怎么算,也是占了便宜,不會是壞事,當有一天厭了她,便分手好了,長遠的事,到時再算吧。
豆沙不是不明白她的角色,只是她以為,他的愛,會隨著自己付出的溫柔與關心逐漸增加,現在不愛不等于將來也不愛嘛。
所以,豆沙很高興,亦很努力,為文立與自己的戀情穩定地付出。
一星期到公寓開一次房,看一場戲,吃三次晚飯。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漸漸,在文立木然的表情里,豆沙的信心開始動搖,她開始心急。
試過在完事之后,豆沙問他:“你喜不喜歡我?”他用眼角瞄了瞄她,平淡地說:“喜歡,好喜歡,可以了吧?”然后伏在床上,發他的春秋大夢。
又有一次,在情人節前,豆沙明示暗示要收花。文立皺了皺眉,低聲說了句:“真煩。”
然后到了情人節當日,豆沙的案頭上卻放了一束香檳色玫瑰。她很開心,捧著花按內線電話給他,語氣癡纏嬌嗲得不得了;然而他卻冷冷的,三番五次說要掛線。于是,豆沙沖口而出:“你不喜歡的話其實可以不送花。”
文立回應:“你可不可以正常點?花是你說要我送的!”
在他“啪”一聲突然掛線后,豆沙很沒味兒地呆坐電話前。在根本沒有得到他的日子,她可以很無所謂,他喜歡不喜歡,她也同樣愛慕。但今天,在不停付出之后,她不想完全不計成本。雖然庸俗,雖然不瀟灑。但,她的身份,足夠叫她有權得知他的心意,要求不過分啊!
究竟他是否真心喜歡自己?文立既不承認又不否認,豆沙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只好更積極地試探。
是在一晚,天寒地凍,兩人對著那爐火鍋,豆沙忽然靈光一閃,她說了:“文立,如果你是真心喜歡我的話,就把指頭伸進火鍋去吧!”
文立一愣,也沒有什么太愕然的表情,甚至沒望她,只說了句:“神經病。”然后把一只海蝦用筷子放進火鍋去,完全不放在心上。
其實那條問題文立答與不答,也不能表達些什么,而根本,他也不可能把手指放進火鍋里,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因著曾經有過這樣的要求,豆沙愈發覺得自己蠢。
于是,她便不再試探他了。而文立,亦開始向別的女人打主意。
首先是市場部的Tracy,豆沙遇見過文立與Tracy一起看電影,那是某一個她以為他要加班的星期五。
豆沙終于,也再問了文立一次:“你究竟喜不喜歡我?”
文立一臉厭惡,不屑地說:“真惹人討厭!”
豆沙望著文立那雙避開她的怒目,渾身抖震。是的,終于知道了吧。
然而,他倆沒有分手,因為,無人提出分手。
文立繼續交他的女性朋友,豆沙在空了出來的時間待在家。
她沒有干預他,甚至不敢關心他,怕他嫌她煩,只是有時間便多望一眼臺上的電話,渴望它會偶爾響一聲。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他倆分了,但他們一致認為是意料中事,不是因為文立花心,而是豆沙配不上他,像他這樣的男人理應花心嘛,女人攀不到便不要硬來。
豆沙知道別人怎樣想,她也知道文立怎么想。后來她便辭了職,轉到一間雜志社做會計。但是,她與文立,依然沒有說過分手。無人覺得有必要說出來,都不知是分了還是沒有。他倆的來往,總共七個月。
三個月之后,文立碰上一名表演默劇的女孩子,平日的她高挑、清秀、有靈氣,而上了妝表演時,卻又充滿深不可測的神秘感。與平日他所接觸的多么不相同,她對于他,充滿吸引力。
差不多是立刻,他便愛上了她。
他對她瘋狂地好,用七成薪金買她至愛的表給她,她愛吃日本菜,而且還是貴價的那種,他每個周末伴她一道品嘗去,縱然他受不起生冷的食品和超級昂貴的價錢;她愛聽古典音樂,他給她買CD,自己也努力學聽;他努力地滿足她,也著意攀附她的一切,她那比他高尚的世界。
文立很快樂,雖然花光了他的積蓄。
可是,卻在四個月后,默劇女郎與他分手了,理由是:“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文立愕然,不禁問:“那你又與我一起?”女郎苦著口面,凄凄然地回答:“是你迫我喜歡你的。”
就那樣,飲飽食醉后,她離開了他。
文立失戀了。像以往的記錄,他立刻找失戀代替品,但這次時運低,竟然找不到,沒有女孩子愿意聽他訴說任何一句話。
他想起了豆沙,想起了她當初的好。她的真她的純她的全心全意,忽然一一上了心入了腦。在受了那些近乎蠢材程度的苦后,文立才知道,真正值得的是哪一個。
他約會豆沙,幸她爽快如昔,愿意與他見面。
還以為可以盡情向她傾訴,甚至是重拾舊歡。誰料,在對面之后,他發覺,一向甜膩的她居然冷得可以。他禮貌地問她:“是不是悶?”
她笑了笑,回答:“對不起,文立,與你吃飯的時候,我一直想著我的男朋友,你知道,我是那種愚忠的人,就算與普通異性朋友吃飯,也很有犯罪感。”
文立一呆。噢,怎么了,連豆沙也有了男朋友。然而他認為,哪管她有男朋友又或是丈夫,他也誓死要把她追回來,憑她以往對他的愛,不可能失敗。
而且,再次見面,他反而喜歡她更多,比以往一起時,多萬倍的喜歡。
他持續地約會她,有時候她愿意出來,有時候不,如果豆沙愿意出來,文立便把約會做得有聲有色,她卻沒有欣賞的意思。就是她這種似是而非,教他更不能放手,記著她從前的體貼溫柔,看著她現在的麻木冷漠,他只有更用心了,以為她只是氣他從前的態度。
這樣一拖兩個月,文立開始心急。在見過豆沙的新男友之后,他更是醋意滿心,那樣的呆頭呆腦,怎可能帶走他的豆沙。
又是火鍋的一晚。文立細心地為豆沙滾生菜餃子,又替她涮羊肉燙生魚片,然而他的殷勤,卻教她更心情煩厭,她語調認真地說:“文立,我與你是沒可能的,你死心好了。”
驀地,文立也就知道,他永遠捉不回豆沙。
但是,他多么想要她啊,想要得什么也可以犧牲。
文立于是沖動地說:“你曾經要求我把指頭伸進火鍋去,好,我現在立刻送你一只火鍋指頭,而且還是左手無名指。”
說罷,他真的把左手滾熱火燙的火中……
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那手指作火鍋配料的段落。
豆沙始終沒有回頭,癡情的女子在狠下心腸的時候,與癡心時一樣地用力。
她的男朋友依然是后來那一個。
文立還是不時想起她,想起她的溫婉也想起她的決絕,他知道,兩種都是她。
文立也過得很好,他兩個月前結了婚,對象是甜品店的漂亮女侍應,頭發長長,笑容很亮麗,文立很喜歡她。
那一晚在火鍋店內,他的確把左手插到鍋里去,但是,手指在剛觸到沸騰的湯料時,便立刻縮回閃開,后來涂了點曼秀雷敦便沒事了。
會痛的嘛,有血有肉的嘛,就算再喜歡再想得到,也有個限度。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那個暖暖的冬日午后。和煦的陽光透過窗臺斜斜地灑在店里的座位上。我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正指向下午三點,是讓人感覺慵懶散漫的時候。我在表姐開的這家路邊小店里幫忙。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推門進來,他靜靜地環顧了一下四周,輕聲問:“現在有沒有煲仔飯?”
我慌忙點頭,這是一個眼神憂郁的男生,他眼神里的憂郁足以讓明亮的陽光黯然失色。我把菜譜遞給他的時候,才想起午餐時間已過,而晚餐尚未開始,廚房里的師傅們正在休息。
他低下頭略微掃了一遍菜譜,抬起頭朝我笑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一份青椒香腸煲仔飯,謝謝!”
我快步跑進廚房,師傅們丟下一句“現在是休息時間”便各自走開了。我走出來到他跟前,想跟他說聲抱歉,卻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請您多等一會。”
他輕輕點頭,我跑進廚房開始忙碌。其實青椒香腸煲仔飯原本就是我的最愛,我照師傅們平時的程序做起來,絲毫不費勁。
林
上周剛放假,宿舍的同學們都回家了,而我的寒假工作還沒有著落,兜里的錢已所剩無幾。我堅持不回家去,和爸爸的冷戰從接到大學錄取通知的那一天開始,一個學期下來,爸爸還沒有死心,昨天他在電話里臭罵了我一頓,問我現在是否想好了把專業轉成工商管理,如果我堅持學美術的話,以后就不再給我生活費了。雖然我是家族生意的惟一繼承人,但我也不愿意為此而放棄自己的夢想。可是,轉了幾天了,工作都沒有著落,真的讓人心灰意冷。
這家小店的服務生是個安靜可愛的女孩。剛才進來看著她托著腮注視門口的神情活像一個洋娃娃。她從廚房里走出來的時候我真擔心她會對我說抱歉,不過謝天謝地,她只是要我多等一會兒。
一刻鐘后,香噴噴的青椒香腸煲仔飯端了上來,我一口氣把它全吃光了,這是我來這座城市后,吃過的味道最好的青椒香腸煲仔飯。記憶里只有媽媽做的煲仔飯才有這么好吃。
安
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吃著,我忽然想讓這一刻停止。我偷偷地用表姐的數碼相機拍到了他的側面,陽光照在他臉上,天啦,那是多么好看的線條!那一刻,我的眼睛讓陽光給燙傷了,美麗的畫面在我的心中定格。
他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我走過去接他遞過來的錢。10塊。我驚訝地發現那一份煲仔飯已被他吃了個精光。
“謝謝,做得很好吃!”他再次朝我微笑,我聽到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歡迎再來!”我拉開門,看著他走出去。
林
小薇將在一個月后來我這里。她是父親生意伙伴的女兒。從小就很喜歡我,我和她早就指腹為婚了。我知道這又是父親使的招術,他希望她能勸我回去,我在心里冷笑。
母親便是商業婚姻的犧牲品。她并不愛父親,但迫于家庭的壓力還是和父親結了婚。后來,母親家族的事業沒落,父親便移情別戀。母親在我15歲的時候去世,聽說是服安眠藥自殺的。我趕回去哭得昏天暗地,而父親臉上居然是冷冷的神情。
我終于找到一份工作,為我看了好久的《男生女生》畫漫畫插圖。我深信自己終有一天能成為一名出色的漫畫家。但這與父親的愿望相違背,沒有人知道我心里的落寞。
每天的下午三點,是我的午餐時光。只有那家小店,才在那個時段營業。那么好吃的青椒香腸煲仔飯,讓我養成了去那里吃飯的習慣。
安
房租又加了,店里的菜譜價格調得更高,生意也很好,表姐高興地說,小安,咱們賺多了錢就開分店。
可他已經三天沒來這里了。他今天進來的時候,眼神比往日更憂郁了。他連菜譜看也不看依舊點了青椒香腸煲仔飯,印象中他好像從來就沒更改過。
我把飯做好端給他的時候,看到他眼神里的空洞。
他突然望著我出神,然后問道:“你們店里為什么會做這種煲仔飯?”
我差一點就說出是我特意為他做的。
然而沒有等我說出口,就有師傅大聲說:“我們廚師手藝好嘛!”
他沒有再說話,低下頭匆匆吃完。付款的時候,他遞給我十元。我拿錢到柜臺的時候才想起青椒香腸煲仔飯已漲到14元。我抬起頭看到他正走向門口,轉身給了我一個微笑:“再見!”
我從自己的錢包里取出4元錢一起放進了收銀臺的錢箱里。
林
我一直很想知道那個店里做出來的煲仔飯為什么會跟媽媽的手藝一樣好。
可是那個女生,好像不愿意告訴我的樣子。
這天,我放下未畫完的漫畫,12點準時去了那個小店。店里的人很多,嘈雜的人群來回走動。我要了一個青椒香腸煲仔飯,五分鐘就端上來了。味道卻很普通。我四下尋找,卻沒看到以前那個女生的影子。我問一名服務生為什么不如以前的好吃,他望著我說:“吃多了自然膩啊!”
我在付款的時候發現了那個女生,原來她是這里的收銀員。
“歡迎光臨”。她一邊手忙腳亂,一邊低著頭甜甜地說。
我把錢遞過去。
“先生,等等……”她突然叫住了我。
我轉過身,她臉上的驚疑變成了微笑,“沒什么,歡迎下次光臨!”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她,竟然叫我先生,好笑。
林
小薇來了。她還是那么美麗動人。只是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浮于表面。她臉上有精致的妝容,迷人的微笑。只是怎么也打動不了我。我喜歡的女生,一定是素面朝天,純凈自然的樣子。就像……我突然想到了小店里的那個女生。
“林,我知道你喜歡畫畫,可是畫漫畫能掙多少錢呢?你應該為你以后想想啊!你爸爸是因為愛你才要你換專業的!”小薇勸道。
“他最愛的是他自己。”我大聲說。
“那就當是為了我,可以嗎?林,你知道我喜歡你。從小就是。”小薇望著我。
我當即搖頭,“不行。我已經和雜志社簽了合同,我很滿意現在的狀態,我現在能養活自己了。”
“沒關系,賠償金我來出好了,只要你肯回去!”小薇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卡遞給我。
“不可以!人怎么可以言而無信?”我推開她拿著銀行卡的那只手。
安
我依然在每天期待著下午三點。
我依然在每天的下午三點期待那個人。
他終于來了。還帶了一位漂亮高挑的女生。看上去他們是那樣的般配。我突然有些胸悶,不想走出去。
我在后面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女生吃了一口飯就轉身離開。他急急地跟了上去。
是他的女友吧?是他那么在乎的人!我突然有些嫉妒她。
我走到店門口,看到他們在馬路上深情相擁。
不知什么時候,兩行眼淚滴到了我的手背上。
林
我真后悔帶小薇去那個小店。她本來就是出身高貴的人,從不去小店吃東西。果然,她吃了一口就跑了出去!
“林,我從沒吃過這么難吃的東西。你真是墮落了,這種小店你也來!沒錢我給你!”她非常生氣。
她從錢包里抽出一疊錢砸到我身上。
我掉頭就走。
她趕過來從身后抱住了我,“對不起,對不起,林!你知道我忘不了你!”
安
城建人員說門面要在一月后拆除,表姐已選好新址。我突然想離開這個城市。
可是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個男生的名字。
我決定在店里再等他到下午三點,告訴他煲仔飯的秘密。這樣就夠了。
我悲哀地想也許一輩子再也不會遇到眼神那么憂郁的人了。
林
小薇說她準備先走。讓我辦好與雜志社的合同事宜后再回去找她。我姑且答應著。我知道她無法陪我吃苦。
下午六點的飛機。我陪她逛了一整天的街。
送走小薇后,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去小店吃一份青椒香腸煲仔飯。
但是沒有見到那個女生。
一名服務生走過來遞給我菜譜。
“青椒香腸煲仔飯。”我閉上眼懶懶地答道。
味道很不好。難怪小薇那天很生氣地跑出去。
“為什么這么難吃?”我氣憤地問道。
“難吃你就別吃嘛!”服務生一副嘲笑的口吻。
“這是什么態度?以前那個服務生呢?哦,不,是收銀員,她在哪里?”我忽然急切地想見到她。
“那個小丫頭下午就走了。吃飯就吃飯,問這干什么?”他很不客氣地回應。
我氣不打一處來,丟下10塊錢,迅速走出去。
“慢著,先生,還差4元錢呢!別走那么塊!”
“14元?以前一直不都是10元嗎?”我奇怪地問。
“你看看菜譜吧,一個月前就漲價了!”他輕篾地笑。
一個月前?可那個女生,她一直以來就只收我10元。
還有那一次,她欲說還休的表情,我怎么忽略了呢?
一名收銀員,少收了錢只能自己加上去吧?
我揪住那個服務生的衣領,厲聲問道:“你們收銀員去哪里了?她去哪里了?”
他大概是被我嚇倒了,小聲說:“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安
等了他一下午,他居然沒有來。我不想再留在這里,看到他和她親密的樣子。
我提前回到了家鄉的小鎮,跟媽媽說在表姐那里有點累,想回來做好開學的準備。
一起帶回家鄉的,還有第一次見到他時給他偷拍的照片。
林
我不理會父親的要挾,依然堅持自己的選擇,并且和雜志社續簽了兩年合同。小薇受不了我的執拗,終于離我而去。
那個小店在兩天后就拆遷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那個善良的女生,也沒了蹤影。
我日復一日地畫著漫畫。不知何故有一天主編姐姐知道了我的故事。她說小林,你的漫畫對雜志的發展功不可沒,這樣吧,你可以在雜志上免費刊登一則啟事,希望有一天那個女生能看到,然后找到你。
我用簡單的幾筆描繪了她在我心中的輪廓,然后加了個標題:尋找4元戀人。留下了我的手機號碼。我突然來了靈感,印了1000份“尋找4元戀人”的小招貼畫貼到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特別是在小店原址的周圍貼了很多。
我每天都接到很多騷擾電話。有一天我終于受不了將手機消號了。
我開始感到絕望,也許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安
高考后,我回到這個城市,去了以前小店所在的地方。一幢大樓早已取代了原來的二層小樓。
他和那個女生一定過得很幸福吧!我呆呆地想。
沿原地走回,突然看到墻上的招貼畫上寫著“尋找4元戀人。”
是癡情而浪漫的故事吧!我走近一看,驚呆了!原來是他——真的是他,他在到處找我!
我迅速用手機撥打了那個號碼。
“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您查證后再撥!”
我心如死灰,淚水濕了一臉。
我轉念一想,他可以這樣找我,我為什么不能這樣找他呢?
我迅速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復印店,將他的那張照片放大做成招貼畫。然后,在旁邊寫了一行大字:
快還我錢:
4元×30+利息若干!
我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能否相遇在此一舉了。
林
我又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小店的原址。那些招貼畫滿墻都是,但已毫無意義。
然而,我看到了一張更大的招貼畫,還有一個人模糊的側面影子。哈哈,一定是學我的,畫上很幽默地寫著:
快還我錢!
4元×30+利息若干!
我突然怔住了,是她!真的是她!只有她才明白我的招貼畫的含義。
我小心翼翼地撥打那個號碼,謝天謝地,打通了!
“你好!”她甜甜的聲音傳來,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安靜的樣子。
“我是青椒香腸煲仔飯,欠了你很多錢,在哪里可以還給你?”我抑制住內心的激動輕聲問。
安
我竟然見到了他。他一點也沒變,還是原來的樣子,眼神依然憂郁,可是話卻是超多的。
“我不僅欠你錢,還欠你的情呢!”他望著我笑道。
“知道嗎?我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煲仔飯呢!”
小城的九月,氣溫仍然不低。下午,幾朵白云零星地點綴著藍天,黃澄澄的太陽光芒萬丈,照耀著小城的上空。小城的竹林,分散在這里那里,輕盈盈地擺弄著優美的姿態,在風中跳著輕飄飄的舞蹈。由于很少工業的污染,沒有有害氣體和粉塵的挑釁,小城的空氣清新。公路還算寬闊平坦。小街上布局比較合理,僅有的幾座樓房有秩序地屹立著,統一的裝飾,統一的風格,增添了一種亮麗的美景。
現在,已經是13時35分,江文騎著自行車急速地沖向學校。藍色的衣領,白色的襯衣在風中飄蕩,宛如一只風箏在匆忙行進。十分鐘后,江文停好自行車,鎖好車,急忙沖向教室。江文來到教室門口,迎面走來一位秀發飄飄、膚色賽雪、穿著藍色格子連衣裙的女孩。由于匆忙的腳步,兩個人撞在了一起。江文立刻感到了一種柔若無骨的身軀撞在了胸部,一股淡淡的少女體香撲入鼻孔,一時間不覺地動了心,醉了情。
江文用眼睛一看,原來是自己一直有好感的華蓉。這次的意外碰撞,讓江文內心為之沸騰。然而,江文表面看起來,仍然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他說:“對不起,急沖沖地撞了你,真是對不起。”華蓉一愣,緊接著說:“我也應該說對不起,下午我忘了帶物理書,正往(2)班借呢。”于是,他們對望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擦肩而過。
江文坐在座位上,拿起物理書及筆記本,看了一下時間,離上課還有兩分鐘,還來得及,他終于舒了舒一口氣。這時候,只見華蓉也拿著借來的書本,跑進了教室。她坐在了第二組的第二塊桌子上。江文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她。亮澤的秀發自然優美地披在背后;眼睛水汪汪的;鼻子在臉上挺著;紅色的嘴唇,櫻桃小嘴在臉上和諧地組在一起。一副靜美的樣子令江文十分欣賞。
江文來不及多想。物理老師陳老師走進教室。同學們一掃亂哄哄的場面,一片肅靜。在一聲整齊又洪亮的“老師好”中,上課開始了。江文一面聽老師講課,一面偶爾偷望著鄰近一組的華蓉幾眼。他只覺得華蓉上課專心聽講的樣子甚是迷人,此刻文靜的樣子勾人心魄。
讀初二了,由于溜生,學校從新編班,三個班級變成兩個班級。江文從初一(3)班分到(1)班,第一眼就被華蓉女性的光芒和亮眼所吸引,不能自己地動了一顆朦朧的愛慕之心,只覺得能望著自己心儀的對象是一種享受。不是“秀色可餐”嗎?由于兩人都是在第二塊桌子,于是,每節課的望一望華蓉幾眼成了江文的“必修課”。
這時,坐在后面的郭建不小心把鋼筆往前一伸,黑色的筆尖碰到了華蓉的連衣裙,立即在背部的連衣裙上留下了一個不大的黑圈。郭建見狀,不由得一急,忙把筆收回。華蓉正在專心聽課,并沒有發覺連衣裙的異樣。郭建稍微松了一口氣。然而,這一切卻被江文看在眼里。
下課了,原本靜悄悄的教室又沸騰起來了。有些同學還在做筆記;有些同學在追逐,在打鬧,在嬉戲;有些同學在講話說笑;有些同學在扔紙團,打一場紙團游擊戰。突然,華蓉的同桌郭雅看到了華蓉背部的黑圈。她立即告訴了華蓉。華蓉聽后,又急又怒,一改平時文靜的風格。她大聲嚷道:“是誰,是誰弄臟了我的裙子?說出來,立即向我道歉。”郭建準備偷偷地溜出教室。華蓉一見,心想:“郭建坐在我后面,肯定是郭建這家伙。”華蓉順手拿起文具盒,三步并作兩步沖向郭建。郭建心虛,忙溜出了教室。這時,江文心想,我得幫一下忙,以搏“美人心”。于是,江文對著華蓉說:“華蓉,我親眼看到,是郭建不小心用鋼筆碰到你的裙子的,你讓他道歉。”華蓉聽后,又傷心又氣憤地說:“該死,這可是我心愛的裙子,墨跡大嗎?”江文說:“有花生米那么大。”華蓉頓時喊道:“郭建,你給我回來!”郭建停下腳步,心虛地望著華蓉生氣的表情,一下子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華蓉見郭建沒有道歉,說:“該死的,連對不起也不說。”華蓉揚起文具盒,打在郭建的身上。郭建忙用手擋住。這下更加不好,薄薄的鐵制文具盒頓時變形。郭建把文具盒也弄壞了。華蓉見狀,更加氣急攻心,怒不可言。一急之下,沒經過大腦的思考,穿著涼鞋的腳踢到了郭建的小腿。僵硬的鞋底踢在了柔軟的肌肉上。郭建頓時疼痛在心,顧不上自己理虧,把雙手一推,推在了華蓉的雙肩上。華蓉單腳獨立,頓時立足不穩,身體往后一倒,躺在了從后面而來的江文的懷抱里。
江文美女在抱,一陣觸電的感覺彌漫全身,他連忙用手扶住華蓉的雙肩,連忙說:“小心,不要摔倒了。”江文不自覺露出一副又疼惜又高興的表情。華蓉見到江文的笑,只覺自己被調戲了。又羞又怒,反手一拳,順手打在了江文的腰部。江文突然呆住了,手離開華蓉的雙肩,往后一退,大聲地說:“好心不得好報。”話還沒說完,華蓉身體失去平衡,往后一倒。江文急忙伸手想扶住,但是又怕被誤認為無禮,又把手縮了回去,華蓉立時跌倒在地。
郭建一看,又忙中出亂,又得罪了華蓉,頓時傻眼了。他真的沒想到自己的用力一推,會讓華蓉跌倒在地。突然間,郭建清醒了過來,說:“華蓉,對不起,對不起……”郭建往前兩步,伸手想拉起華蓉。華蓉怒極攻心,好在沒有受傷,她一骨碌爬起來,又往郭建的小腿踢去。郭建沒來得及避開,小腿又被堅硬的鞋底踢中。他“哎呦”一聲,由于疼痛,不由自主地彎下身來,撫摸著小腿。華蓉氣還未消,又一腳踢到了郭建的肚子。郭建立足不穩,一個踉蹌,也倒在地板上。這時,華蓉看到了郭建的狼狽相,終于,心中那股怒氣頓消,心里有了一種“報仇”的,不由地高興了起來。郭建自知自己理虧,但是,心中一股怒氣漸生,吼道:“這下扯平了吧!”郭建一肚子氣坐回座位上。
這時,華蓉才意識到打錯了江文。她對著江文愧疚地說:“以后可別欺負我,打你是我不對,對不起。”說完,華蓉臉上不由地有一陣羞愧感,臉紅了一下。江文見了,不由得內心翻滾,怔怔地看著華蓉那一張紅潤嫩白的素顏。江文被打了一下,嘴上不饒人,說:“打是疼,罵是愛。”眾同學都停了下來,看到了剛才那一幕,見識了班上的一件“大事”。一下子,大家有的議論紛紛,有的在竊竊私語。華蓉想起剛才倒在江文懷里的時刻,不由得大羞,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這時,上課鐘又敲響了。教室又安靜了下來,原本喧雜的聲音一掃而光。
這一節課是地理課。地理是一科次科,在八十年代末還未列入中考必考科目。老師要求也不嚴格。同學們上課時也比較隨便。江文思想在游蕩。這時,他還沉浸在剛才與華蓉意外的懷抱中。他只覺得華蓉少女的體香令心靈不時震顫。那柔若無骨的少女的身軀令他柔情萬分。如此近距離的異性接觸,對江文而言,今天還是第一次。開小差的江文再次望向了華蓉。恰在此時,華蓉也轉頭望了望他,眼光水汪汪的,一副柔情萬丈的表情。江文看到她溫柔的樣子,咧開嘴巴一笑,右眼一閉,把頭一仰,算是打個招呼,然后似笑非笑地收回了眼光,聽老師講課。不一會兒,江文心中暗想:“這個可愛的公主,應該趁熱打鐵,與她多加交流。”
今天是星期一,開學的第三周,學校老師照例召開會議。下午,兩節課一上完就放學了。同學們收拾好書本,整理好書包,紛紛離開教室。花容看著自己的文具盒,想到連衣裙花生米般大的墨跡,不由得有一些傷心。但是,他一想到郭建的的窘相,不由得轉怒為喜。只是,她打了江文一拳,想到了自己的不對,心中甚是過意不去。只是江文這家伙不怒反喜,還說:“打是疼,罵是愛。”當著那么多同學的面,自己不由得又愧疚又大羞。這時,只見江文走近身來說:“小姐,怎么打我一拳?你倒是說說理由聽聽。”華蓉一愣,心不甘地說:“色鬼,人人得以誅之,還不該打?”江文忙說:“那可是你倒在我懷里的。”華蓉聽到懷里兩字,臉又是一紅,小姐脾氣又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背上書包就走。江文追上來,說:“怎么,打我一下,還是我的不是?”華蓉說:“誰叫你欺負我!”江文心里不怒,反而一喜,說:“你讓我也打一下,不然我不讓你走。”華蓉自覺理虧,又擔心江文以后會“報仇”,不理他,于是說:“好吧,你也打我一下。”接著又補充說:“可不許太用力。”說完閉上眼睛。江文故意惡狠狠地說:“不用力怎么行?”他心里一樂,于是,手輕輕地摸了一下華蓉的下巴。華蓉原本擔心江文不會放過他,會用力打他。但是,她只是覺得下巴被輕輕地動了一下。江文說:“我已經打了你一下,咱們算是扯平了。”華蓉睜開眼睛,見到江文燦爛的笑容,不由也是一喜,有些感激地說:“你真是個好人。”兩人對望了一會兒。華蓉對江文說:“我要回家了,再見。”說完,美麗的笑容呈現在江文面前。江文一見,不由自己地說:“你真美,再見。”華蓉一聽,臉又是一紅,急急忙忙離開學校。只留下江文望著華蓉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視野的空間。
這時,太陽仍然照耀著,晚霞羞澀,誘惑著人的心。江文心情好極了!他想象著自己在青山綠水漫步,沉浸在美麗的景色中。而華蓉正在空中露出關心的笑臉,望著他,內心甜甜的。江文為今天的奇遇興奮萬分。平時,他是老師眼中的優秀生,同學們心中的尖子生,甚至,有一些女同學也對他有好感。但是,江文和華蓉——自己心儀的女生,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紅心狂跳的感覺是如此奇妙。江文知道,他正悄悄地走在他的初戀中。
晚上,月色正好。月光輕輕地披在銀色的大地上。江文坐在椅上,拿著放學后買的明信片,打算寫些言語,用文字表達他對華蓉的心儀已久。但是,他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舉起的筆遲遲不能落下,因為他不知道該寫些什么合適。此時,江文想恰當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似乎是件不容易的事。不久,一些紙團被扔出,躺在地板上,雜亂無章地分布在房屋的這里那里。它們仿佛在嘲笑著江文。江文抓了抓頭發。一只手拿著似乎是沉重的鋼筆,一只手又靠在了桌面上,眼光望著窗外的明月。他想著想著,有一種想與華蓉一輩子相伴的想法襲上大腦。于是,他在明信片上整齊地寫下了這樣一些字:
華蓉:
你好!我用最簡單的“你好”表達我最真摯的祝福。愿我們今生今世心心相印,永不分離,一切安好!
1988年9月14日
江文
寫完后,江文比較滿意地審視著自己的筆跡,不自覺笑了起來。只覺得心滿意足,內心十分愜意。他把明信片夾在英語書里,準備明天不讓同學們知道,偷偷遞給華蓉。然后,江起功課,做作業,復習知識,背背英語單詞。
第二天,江文如往常一樣,騎著自行車上學去。早讀后,第一節英語課后,第二節數學課后,江文一直找不到機會把明信片遞給華蓉。江文在課間操時有些心不在焉,機械性地隨著音樂節奏比劃著手腳,運動著身體。做完操后,江文順便去了一趟廁所。然后他有些趕時間地跑回教室。當他坐在座位上時,同桌陳塔告訴他說:“江文,(2)班的陳思憶借走了你的英語課本,叫我對你說一下。”江文答:“哦”。他轉念一想:“啊,壞了,明信片還在英語書里,得快點拿回明信片。”江文正想沖出教室,不料上課鐘響了了,物理老師拿著教案與課本,正走進教室。江文不敢沖出去,只得在心里暗暗著急。怕自己的心事被陳思憶知道,那可就糟糕極了。
正在愣愣地想著,江文沒意識到老師已經喊上課了,一時間江文沒立刻站起來,嚴厲的陳老師意外地發現一向尊師重禮的江文竟然沒禮貌地坐著。陳老師大聲說:“江文,站起來!今天怎么了?與以往的你不大一樣。”江文連忙站起來,說:“對不起,陳老師,我正在想著事情,真是對不起了。”陳老師臉色緩和了下來,說:“以后注意點,知道嗎?”江文點點頭。同學們的眼光不約而同地望向他,華蓉的眼光也是滿是詫異。江文對自己的失禮感到后悔。雖然他心里很著急,但是,他還是與以往一樣端正地坐著。
在(2)班的陳思憶,這時已打開英語課本,發現了里面的明信片。她見到里面的內容:
華蓉:
你好!我用最簡單的“你好”表達我最真摯的祝福。愿我們今生今世心心相印,永不分離,一切安好!
1988年9月14日
江文
與江文一起長大的陳思憶,這時嫉妒暗生,內心洶涌澎湃。對江文頗有情意的陳思憶心想:“一定要破壞他們的聯系,斷了他們的情感,讓他們從此分開,否則我哪里還會有機會。我得讓他們嘗嘗苦澀的滋味。英語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讓英語老師教育他們。但是,不能讓江文知道是我做的。”于是,陳思憶腦筋一轉,把明信片趁老師在板書的時候故意掉在了地板上,恰巧落在了情戀江文的林如腳下,見了張開的明信片,林如眼尖,看到了那些情意綿綿的文字,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怒和傷心。她也趁老師板書的時候,撿起明信片仔細又看了一片。林如嫉妒如火山噴發,一發不可收拾。于是,林如舉起了右手。英語老師郭敏很快就發現了。他問:“林如,你有什么事?”林如說:“老師,你看看這個。”說完,把明信片給了走近身旁的過郭敏老師。郭敏看了精美的明信片上的內容,見到了江文的名字。他不由得有一些震撼,自己的尖子生竟然早戀了,對象是面容姣好的漂亮女生華蓉。這對江文他們可是一種不好的開始。自己應該對他們好好引導,啟發教育他們。于是,郭敏對林如說:“你做得好。”她走回三尺講臺,把明信片收好,繼續上課。
下課了,江文沖出教室,向陳思憶要回語文書。陳思憶把書本還給江文。江文見書合得緊緊密密的,他翻了一下書,不見了那張明信片。他問陳思憶說:“書里面的明信片呢?”陳思憶故意裝作不知道,回答說:“明信片?沒有啊。”陳思憶假裝恍然大悟說:“對了,是有張明信片,不過,被林如交給老師了。真是對不起了。”江文說:“怎會在林如手上?”陳思憶靈機一動,又故意裝作不知道,說:“我不知道。”江文大急,該死的林如,這下怎么辦?只好見機行事了。“真是出師不利啊!”
上英語課了,江文惴惴不安地坐著聽課。江文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他感覺這一節課好長好長,感覺英語老師對他的眼光不再充滿欣賞,充滿笑意。她似乎換了一種嚴厲的表情,一種指責的神態。江文好不容易挨到下課了。郭敏老師對江文和華蓉說:“你們兩位留下,我有話對你們說。”江文硬著頭皮回答說:“好的,老師。”華蓉只覺得奇怪,她說:“郭老師,有什么事嗎?”楊明老師說:“等會兒跟你們說,你就知道了。先跟我到辦公室走一趟。”郭敏老師邊走邊心想:“華蓉還不知道,看她坦然的樣子,她還不知道江文對她‘朦朧’的情感吧!”
辦公室里,郭敏老師正對江文進行著教育,他問:“江文同學,你今年幾歲了?”江文回答說:“14歲。”楊明老師說:“你現在是個學生吧?”江文說:“是的,郭老師。”楊明老師說:“學生學生,以學開頭,就是要學習,專心學習!這你一向表現很好,是初二年的優秀生。可是……”江文急忙說:“郭老師,我錯了,我不該過早涉入愛河,你批評我吧!”旁邊的華蓉聽完,立即聯想到昨天的事情,不由得心頭不安。但是,她轉念一想:“不對,郭建怎么沒來呢?”郭敏老師心想:“如果華蓉還不知道江文對她的心意,她站在旁邊聽到,豈不是幫著江文對她表態呢?”于是,楊明老師說:“華蓉,你先到辦公室外,等一下我叫你。”華蓉回答說:“好的。”她走出辦公室,在門外等候。
郭敏老師厲聲問江文:“你是第幾次對華蓉表達‘心意’呢?”江文回答說:“郭老師,我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不信你問問華蓉同學。”郭敏老師臉色頓時緩和下來,說:“很好,你以后不能對華容表達情感了,當做什么事也沒發生,認真讀書就對了。如果以后你真對她有情的話,考上大學或長大了,你就可以去追她,你認為如何?”江文聽完,說:“謝謝老師,我一定認真學習,不再胡思亂想。”郭敏老師跟著說:“這張明信片我收著,好好保存著,等你長大了,你來找我要回,我一定會給你的。”
郭敏老師接著說:“你先回去吧。華蓉那邊我會好好說的。你出去順便叫華蓉同學進來。”江文回答說:“好的,老師,我走了。”江文較放松地離開了辦公室,有些心虛地對華蓉說:“華蓉,老師讓你進去呢。”華蓉點點頭,轉身走進辦公室,然后她對著郭敏老師靜靜地站著。只是,江文看著華蓉美麗的背影,又一次呆住了,心里又洶涌澎湃了。為了不讓華蓉受到影響,郭敏老師決定不說明信片的事,而是告訴她:“華蓉,你學習態度端正,這很好,但是你應該對學習多思考,對知識多記,對習題多做,知道嗎?我今天叫你來,是讓你認真學習,在期中考考出好成績,你能做到嗎?”華蓉說:“謝謝老師,我一定認真。”郭敏老師說:“我會對你好好督促的,你回家吧。”于是,華蓉放下緊張的心情,既愉快又放松地回到家中。
下午,江文提早來到學校。他想:“不能這樣輕易放過林如。他敢干涉我的事,至少得給他點警告。”林如來到學校,一見到江文,立即像耗子見貓一樣,躲著江文。江文找到林如,對她說:“林如,看在以前你對我還不錯,這次明信片的事就饒了你,下次,如果敢管我的事,決不輕饒你,你給我小心點。”說完,江文惡狠狠地走開。林如見江文兇巴巴的樣子,心虛不敢答話。但是,她想:“你是我的,別人休想插隊。”陳思憶在旁邊看在眼里,關心地問:“江文,昨天老師沒對你怎么樣吧?都怪我,因為向你借書,才這樣的,對不起!”江文只是向她眼睛一瞪。兩人相處時間久,感情很好,況且又不是陳思憶的錯,于是回答說:“老師對我沒怎么,不關你的事,沒關系。”陳思憶心中得意,卻不動聲色,她補充說:“以后有什么事,盡管對我說,知道嗎?我肯定會幫你的。”江文說:“需要你的時候,我會找你幫忙的,謝謝。”說完話后,江文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教室。
華蓉利用上次科生物的時候,寫了一封信。下課時,她拿著信想去寄。被江文看到。江文也有一封信要寄,對她說:“華蓉,我也想去寄信,順便幫你寄吧。”華蓉本想同意,但轉念一想,經歷了昨天的事,不想欠江文的情,于是她說:“不用了,我自己去寄。”江文想接近華蓉,說:“那那咱倆一起去寄,好吧?”經過了昨天的“親熱”,華蓉不想與江文交往太密切,這容易惹來閑話,她語氣冷冷地說:“還是不用了。”江文靈機一動,說:“那咱們抽簽決定,我寫‘寄’與‘不寄’,誰抽到‘寄’,就幫忙對方寄信,怎么樣?”華蓉一聽,頓時來勁了,說:“好!”江文在兩張紙上做了手腳,都寫上‘寄’字,然后折好,說:“我寫的,你來抽簽吧。”華蓉隨手抽了一張,打開一看,見到‘寄’字,說:“把信給我吧,我去寄信。”江文暗自高興,眼神閃爍著狡邪的表情。華蓉一見,不笨的她腦筋一轉,明白江了手腳。于是,她說:“另一張紙也是‘寄’字,對不?”江文被發現動了手腳,急忙說:“沒有,沒有,你多疑了。”華蓉說:“事實勝于雄辯,拿給我看。”江文無可奈和,只好把另一張紙給華蓉。華蓉拆開一看,果然見到另外一個‘寄’字。兩個‘寄’字并排在一起。江文理短,只好說:“那只好我去寄了。”華蓉識破江文的詭計,心里暗自高興,把信交給江文,讓江文去寄信。江文能替華蓉做事,心里也因為高興,哼著歌拿著信往校門口的信箱走去。
所有人都怔在那里,若水更是睜大了眼盯著那個男生,嘴都忘記合攏來。她以后是不是要記得把男生的大男子主義也算進防身方案里去?
旁邊別的人也開始出言取笑,“就是嘛,就算你被這小MM打了兩下也沒什么吧,看看人家那雙手,拿書就很費力了,打你還不是像撓癢癢一樣?”
“這種書呆子小女生虧你還好意思叫這么多人來報仇,我要是你啊,一頭撞死算了。”
這算是什么狀況?若水怔怔地看著他們,本來已經開始打的小算盤飛到九霄云外。沒有進一步情況出現的話,她似乎只要站在旁邊看戲就好了吧?
張碩紅了臉,連連解釋,“她昨天……不是這樣的……她明明……”覺得自己語無倫次的解釋并不能讓同伴們的看法有所改觀,他索性沖到若水身邊,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衣領,“喂,你來說,昨天你是不是打過我?是不是很厲害?”
這算什么問題?若水繼續怔在那里,很無辜地眨了眨眼。
“你給我說話!”張碩揪著她的衣領使勁搖晃了兩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經鼓出來。
若水的脖子被勒得緊了一點,一張素白的臉微微泛了紅,一邊伸手想要推開張碩的手,一邊以很微弱的聲音說,“好難受……你放開我……”
“喂,丟臉也要有個限度吧。”宇哥又是一掌打在張碩的頭上,臉沉下來,“還不給我松手。”
張碩很不甘心地松了手,抱著自己的頭退開一步,“可是宇哥……”
若水自他的掌握里脫了身,彎下腰來,伸手撫著自己的脖子輕輕咳嗽,似乎眼淚都要咳出來的樣子。連張碩自己都怔住,這樣嬌弱到我見猶憐的女生真是和那個在食堂對他大打出手的是同一個?
宇哥看了她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那邊幾個男生緊跟著離開,張碩愣了一下,叫著“等等我”也跟了過去。
若水站直身子,看向他們離開的方向,微微偏起頭來,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就這樣?解決了?
如風擔心到叫她隨時打電話的事件,就在這幾個古惑仔電影看多了的男生泛濫成災的大男子主義和同情心面前無疾而終了?
怔了片刻之后,若水點下頭,確定如風給她制造的麻煩已經全部解決掉了。
她轉過身,準備繼續完成她的計劃,回寢室睡覺。這時她忽然發現有個男生正躲在旁邊一棵相對于他的體積來說明顯太細的樹后面探頭探腦。
若水又嘆了口氣,難道還有后遺癥?
那男生發現若水看到他,索性大方地走出來,站到若水面前,文靜的臉上有幾分羞澀,“學姐你好,我是中文系大一的許亞寧。”
沒什么印象的名字,如果倪虹在旁邊或者能記起來他就是被張碩推到如風身上的男生,但對若水,甚至對如風本人來說,這個人早就被完全忽略了。
若水只淡淡應了聲,等著他的下文。結果那個男生期期艾艾地在那里捏了半天衣角,愣是一個字也沒多說。
于是若水輕輕向他揮了揮手,繼續向自己的寢室走去。哪知才剛剛走出幾步,就聽見那男生在她身后以很驚人的音量道:“學姐,我喜歡你。”
若水被煞到,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然后才轉過身來看著那個男生。“你剛剛說什么?”
許亞寧咽了口氣,上前一步,鼓起勇氣來直視若水。“我從昨天在食堂里看到學姐的英姿,就對學姐你一見鐘情了。”
啊,那么應該去找如風吧。心里這樣想著,若水淡淡地看著面前的男生,“你剛剛看到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那證明了學姐你能屈能伸,剛柔相濟,正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許亞寧抓住若水的手,“學姐,請和我交往吧?”
看來這個世界上唯一不缺的就是妄想癥候群。若水淡淡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拒絕。”
“我不會放棄的。”男生握緊拳頭,信誓旦旦。
“啊,那么你加油。”再一次輕輕揮手,若水繼續被打斷好幾次的寢室之行。
許亞寧雙手握成喇叭狀,向著若水的背影大喊:“學姐你要記得我啊,我叫許亞寧,中文系大一學生,生日是5月7日,星座是金牛座,愛好是看書和集郵……”
若水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她乏力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有活力吶。
而這個有活力的年輕人居然是言出必行的。
第二天若水和倪虹從寢室里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中文系大一學生,生日是5月7日,星座是金牛座,愛好是看書和集郵的許亞寧同學抱著一束鮮紅的玫瑰站在女生宿舍的門口。
“哇。”倪虹叫了一聲,“從翠微學姐畢業以后已經好久沒有這種事情了呢。”她用手肘擠了擠旁邊的若水,“你猜他在等誰。”
若水這時候寧愿找個洞鉆進去。
而許亞寧已經向她們走來,伸手就將玫瑰塞到若水的懷里,“學姐。”
倪虹怔了一怔,再次叫出聲來,“若水,你幾時開始有這樣的追求者的?”
“我不……”若水推開那束花,打了大大一個噴嚏,“抱歉,我對花粉過敏。”
“呀?”許亞寧手忙腳亂地將花收到背后去,已微微紅了臉,低頭道:“啊,那個,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女生都喜歡花的。那么學姐,請告訴我你喜歡什么?”
等他說完這幾句話再抬起頭來,若水已向前走出去很遠了。若水身邊的那個女生還不時回頭看他一眼,而若水本人的表現大概和經過一根電線桿沒多大區別。
許亞寧嘆了口氣,垂下肩。果然還是不行么?還是說學姐她不喜歡太過懦弱的男生?
好。他握緊拳頭,仰天長嘯一聲:“我一定會變強的。”
回應他的是從女生宿舍各窗口扔下來的垃圾,許亞寧抱頭跑遠。
倪虹不時回過頭去看看那個抱一束花站在那里的男生。本來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等著送花是多浪漫的事情吶,結果碰上了蕭大小姐一個大大的噴嚏,就弄得他好像傻瓜一樣。
等一下,倪虹伸手拽拽走在她前面的若水,“若水,你幾時開始對花粉過敏的?”
若水眨了眨眼,“啊,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
突然嗎?倪虹皺起眉來,上次去植物園的時候也沒見她有怎么樣啊,還有上上次和政法系聯誼的時候,分明就是她蕭大小姐在布置會場啊,那些花一盆盆可全是她蕭若水插的呀,那些時候她哪里有半分過敏的樣子?
倪虹突然就覺得這個跟她一起上課一起吃飯在同一個寢室住了一年多的她原本以為很了解的女生好像很陌生的樣子。
她再次伸出手來,拽住繼續在往前走的若水,“喂,花粉過敏癥有突發性的么?”
若水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像是糊弄不過去才不得不解釋的樣子,笑了笑,“碰上不想理的麻煩就會突發呀。”
是這樣么?倪虹又回過頭去同情地看了正在抱頭鼠竄的許亞寧一眼。“其實說起來,那男生長得也不差呢。”
若水繼續往前走,“男生又不是靠長相吃飯的。”
倪虹跟上去,“說的也是,不過,上大學的時候不談一場小小的戀愛不是很可惜嗎?”
“可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咦?”倪虹加快幾步趕到若水前面去,轉過身來直視她的臉,“那么若水你喜歡哪種類型的呢?很帥的?很酷的?成熟穩重的?還是陽光健康的?”
若水怔了一下,然后面無表情道:“沒想過。”
倪虹嘆了口氣,一副“被你打敗”的表情。“若水,不是我說你,你有時候,也太無趣了一點,死氣沉沉的,都不像才剛過二十歲的人呢。”
死氣沉沉嗎?若水稍稍偏了一下頭,大概吧。她的確是在很多方面都不太像是年輕的女生,她不會為了偶像歌手尖叫,也不會為了異性的青睞而竊喜,更不像如風那樣擁有魅力四射的青春活力,甚至很多時候她都寧愿跑去教研室和那些老學究打交道。
她不知道別人怎樣看待她,不過她自己是蠻享受這種波瀾不驚的生活的。
有什么不好?
蕭家姐妹交換身份引起的小波瀾很快恢復平靜,各自的生活都回到原本應有的軌道上來。
如風照樣將大把時間花在運動和跟朋友們玩鬧上面,而若水則回歸到教室寢室食堂圖書館四點一線的生活。
那天若水從圖書館出來時已經很晚了,她緊了緊衣服,抱著借出來的幾本書沿著那條路燈時好時壞的小道走向寢室。
風在樹枝間穿行,沙沙作響,配著那些個不知道是因接觸不良還是電壓不穩而不停一明一昧閃動的路燈,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若水抱著書的手臂又緊了緊,四下里看了看,加快了腳步。早知道這么陰森剛才倪虹叫她的時候就應該跟她一起回去的,可她偏偏看書看得入了神,結果就將自己陷進這樣的境地了。
就在她腦海中不由自主浮出各種鬼故事里的驚險情節時,路邊的樹林里突然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若水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全豎了起來,卻又忍不住機械地轉過頭去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路燈這時候很合作地亮了起來,她看清那邊并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而只是一群人在打架。若水吁了口氣,她很怕鬼,但對活人卻怕得很有限。所以壯起膽來又多看了一眼。
那邊大概是五六個人圍毆一個人的樣子,還有一個人叼了根煙斜斜地靠在旁邊的樹上看。打人的看起來都像是小混混模樣的人,而被打的那個,若水卻是認識。是大三的學長,好像是微機應用專業的,叫李慕白,每次學校的集體活動都會以學生代表身份上臺發言的優等生。
若水微微皺了眉,這樣的人怎么會惹上這種校外的混混?還在學校里面打架??
眼看著李慕白被打得躺在地上,絲毫沒有還手之力,而那幫人卻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若水咬了咬牙,再這樣下去,他會被打死的。她閃身躲到暗處,卻放聲大叫,“小偷往這邊跑了,保安大哥,李老師,快點!”然后又啞著嗓子叫,“你沒看錯吧,這么晚你叫我們十幾個人興師動眾地跑出來,要是抓不到人可不好交待吶!”為了增加效果,她還頓著足弄出輕重不一的腳步聲來。
那邊樹林里的人動作停了一下,幾個人齊刷刷看向那個斜倚在樹上的人,那人一揮手,幾個人便一起跑進黑暗里。
這嚇人的法子雖然又笨又原始,但這種時候卻沒有別的更有效的辦法,何況它看起來的確湊效了。若水確定他們跑遠之后才走出來,過去扶起癱在地上的李慕白,輕輕拍他的臉,“喂,你沒事吧?”
一身是傷的李慕白勉強睜開眼來,看了她一眼,一個“你”字還沒有完全說出口,便已眼一閉,暈了過去。
“喂,喂!”若水又叫了兩聲,見他沒反應,便嘆了口氣,費力地將他架上肩膀,想送他去醫務室,哪知一轉身,就看到一個人斜斜地靠在樹上看著她。
還有人沒有走?
若水吃了一驚,但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她輕輕將李慕白放到地上,同時已伸手在包里摸到了那瓶防狼噴霧,挺直了腰,正視著那個人。
那人在樹干上掐滅了手里的煙,走上前一步,將自己顯露在路燈的光芒里,令若水能看清楚他。
是個很帥氣的男子。若水在心里用上“男子”這個詞,因為第一眼看過去,她并不知道應該將他歸入男人還是男孩。他很年輕,大概也就只二十上下,身長修長而勻稱,并不很瘦,也看不出來太過發達的肌肉。穿著件黑色的短風衣,披著,露出里面灰色的毛背心和黑色的襯衫,下面是深色的牛仔褲。頭發有點長,碎碎地留到了眉毛下方,稍微擋了一點眼睛。他的五官都長得很好,但第一眼看過去,一定只能看到他那雙眼。
隱在留海下面的眼睛只半垂著,精芒四射。是教人連血液骨髓全都冷透的森寒光芒,又偏偏帶著點洞察世事的滄桑與寂寞,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如高踞在山崖至高點的豹。冷酷,高傲,神秘而孤絕。
若水只覺得一股寒意沿著背脊往上爬。和之前一個人走在黑暗里的害怕不一樣,這種恐懼來自對面那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性力量,自他看她的目光,透過皮膚,滲進四肢百骸里去。有一瞬間,若水甚至想到了死。他和張碩那類外強中干的人不一樣,若水相信如果他起念想要她的命,那么她便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但她反而放開了握著防狼噴霧的手,她不像如風,明知道打不過也會沖上去用命來拼。第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她在這男子面前毫無勝算,但那并不表示她要放棄。她只睜著眼,靜靜地看著對面的人。
不求饒,不反抗,不逃跑。
黑衣的男子也在靜靜地看著若水,打量她,評估她。
這女生很漂亮,可是她自己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說是有意想掩飾這一點。本應該很俏麗的短發胡亂地貼在臉上,一副式樣老舊的黑框眼鏡遮去了大半張臉,身上是同樣式樣老舊的外套和長褲,這些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整天鉆在書堆里的老學究。
但是他覺得她很有趣。
她站在他面前,雖然保持著面如止水的表情,卻掩飾不了她的恐懼,她微微顫抖的指尖和她咬緊的牙都可以輕易看出這一點,可她看他的目光卻一點躲閃也沒有,就那樣直直地深深地看著他,像要一直看到他靈魂深處一般。
或者她在企圖找出他的弱點?很明顯她想救她身后的那個人。
這念頭令他微微皺起眉來。
手下的兄弟們轉頭來問他有人來了要不要先撤的時候,他揮手讓他們先走,自己留下來。他知道那不過是有人在故弄玄虛,這騙局太過古老和弱智了,也只有那幫只有拳頭沒有腦袋的小混混會上當,稍聰明一點的都知道來的不過只有一個女生。反正人也打了,氣也出了,也差不多應該適可而止了,就這樣回去也可以。可他偏偏想看一下那是個什么樣的女生。
他想,如果不是太笨,就一定是李慕白對她很重要。
現在他知道,面前這女生絕不是很笨的人,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趕走他們,所以只要有一絲機會,無論多笨的法子她也要試一下。
他的目光移到躺在地上神智不清的李慕白身上。這小子何德何能?
感覺到他目光的移動,若水跟著移動了一下身子,擋在李慕白身前。
黑衣的男子又皺了皺眉,冷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進樹林深處的陰暗里。
若水怔了一下,走了?
風從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吹過來,刺骨地寒冷,而若水卻像已化作一座石雕,渾然不覺,一直到腳下的人一聲痛苦的才將她的思想喚回體內來。然后她第一個動作就是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似乎已經虛脫,剛剛那一場對峙似乎已將她全身的力氣全部耗盡,一絲不剩。
若水撫著自己這時才跳得像要從心腔里蹦出來一般的心臟,重重地嘆了口氣。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可怕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為什么要惹上這么可怕的人?
轉過頭去看了李慕白一眼,若水再次嘆息,決定以后無論如何都不要強出頭,否則恐怕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三章 我要找到你
周末,難得蕭家滿世界亂跑的做攝影記者的父親和窩在研究所十天半月不回家的做生物研究員的母親都回家來休息,蕭家出現難得一見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場面。
所謂的其樂融融就是蕭爸爸一邊在興致勃勃整理照片,一邊說著這次出去發生的事情,而蕭媽媽則在專心致志看報告,間或敷衍地答應一聲。蕭如風大叫,“蕭若水,你看你做的好事!”而蕭若水則無辜地睜著眼,可憐兮兮地看著妹妹。
如風嘆了口氣,“你難道不知道衣服要甩干才晾出去嗎?我的球鞋都被淋濕了。”
“對不起啊,我忘記了。”
如風看著她,乏力地垂下肩,“我怎么會有這樣的姐姐啊?”
若水伸手指指客廳里的那對夫妻,意思是你去問他們好了。
如風翻了個白眼,才想說什么,電話鈴響起來,她順手拿起來,“喂?”
“請問蕭若水在嗎?”電話那端是斯文的男中音。
“在。”如風應了聲后,以一種很好奇的眼光將話筒交給若水。若水莫明其妙接過話筒:“喂,蕭若水,你哪位?”
“學姐。我是許亞寧呀。”
若水有一種想立刻掛掉電話的沖動。
而那邊的男生顯然并不知道,尤自在很興奮地說話,“學姐,今天晚上有空么?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聽說最近有部很精彩的片子,叫做——”
“抱歉,我沒空。”若水打斷他。
“啊,這樣么?那明天呢?我們去游樂場玩吧?”
“也沒空。”
“啊。這樣么?那后天呢?對哦,后天就上學了。那么后天學校見。”似乎是怕太??祿岜惶盅嵋話悖?硌悄?潛吆蕓煬褪樟訟摺H羲?米嘔巴玻???卣W叛郟??趺椿嶂?浪?依锏牡緇埃
等到她回過神來,發現不但如風,連父母都在以一種很好奇,好奇到八卦的眼神盯著她。如風輕輕勾了姐姐的肩,“是男生啊,想跟你約會?”
“啊,大概是這個意思。”
“哇。”如風顯出很興奮的樣子來,“是什么樣的人啊?哪里的?你們學校的學生?”
“嗯,比我低一屆,生日是5月7日,星座是金牛座,愛好是看書和集郵。”若水想自己的記憶力還真是很好哪,“順便再說一句,似乎就是你在食堂跟人打架的導火線。”
如風怔了一下,花了好幾分鐘才想起那個被推到自己身上來的男生來,但是記憶里的面貌卻模糊得很,本來對她來說這不過是個轉眼就可以忽略的人物,但是現在他居然在追自己的姐姐,她就不得不多注意一下了。“哦哦,那你為什么要拒絕人家?難得有人肯追你的。”
“我對他沒興趣。”若水淡淡道,然后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代表這話題結束了。
如風站在那里,對豎起耳朵來的父母聳聳肩,“啊,看樣子也多問不出什么了。”
于是蕭媽媽轉過身繼續看她的報告,而蕭爸爸則走過來拍拍小女兒的肩,“話說回來,你咧?”
如風眨眨眼,“我什么?”
蕭爸爸道:“有沒有男生追啊,難得送你去楓葉那種貴族學校的,有金龜一定要懂得把握呀。”
如風盯著老爸,睜大了眼,“你就是因為這個才送我去楓葉的?”
“當然不是。”蕭爸爸板起臉來,以無比正經的語氣道,“我當然是為了你的光榮前程,當然,能順便吊個金龜也不錯嘛。”
如風幾乎要一頭栽在地上,“老爸。”
“說笑的。”蕭爸爸拍拍她的頭,繼續走回去整理自己的照片。
如風嘆了口氣。話說回來,她雖然有很多朋友,很多FANS,但是,好像,似乎,的確從來沒有人說要追她呢?
每次出去玩都是一堆人一起,像兩個人一起看電影之類的約會根本一次都沒發生過。
為什么呢?如風下意識地伸出一只手來摸摸自己的下巴。蕭爸爸在一邊看到,居然贊許地點點頭,“唔,如果有胡子的話,這動作就像你爸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帥了。”
如風翻了個白眼,“老爸你是在說你女兒我不像女生么?”
“啊,我沒那樣說。”心虛的父親連忙把目光拉回照片上面,卻又忍不住小小聲地加了一句,“不過呢,你和若水要是能中和一下,那就太好了。”
中和嗎?
如風在腦海中想象自己像若水那樣說話的情景,只一兩秒便受不了地甩甩頭將那景象揮散。還是保持現在這樣比較好吧。
周一下午的體育課,一向是如風大出風頭的時候,這天安排的是女生排球,男生籃球。
如風在眾人的喝彩聲中高高躍起,將球扣向對手那一邊,雪白的排球在她雙臂間輕盈彈飛,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又穩又準。
如風落地后向自己的隊友豎起大拇指,還沒開口,卻先聽見了老師的哨聲。如風回過頭,看到自己扣出去的球正被一個高大的男生牢牢抓在手里。
那并不是她們班上的人,如風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這男生。
但其它的同學似乎都很怕他一樣,自動就縮到一邊去了,連老師在看清那個人之后,態度也軟化下來。“李瑞同學,請不要妨礙我們上課。”
咦,一向很強硬的體育老師居然會用這種口氣說話?如風輕輕問身邊的人,“那男生是誰?”
“嚇?如風你不知道嗎?你在楓葉念了一年多書居然不知道他是誰啊?”
“就是啊,他是李瑞呢。”
如風搔搔自己的頭,“咦?我應該知道他是誰嗎?”
“這也難怪啊,如風自己也是風云人物嘛,一個發光體看不到另一個發光體身邊的人很正常啊,何況他又不是常常出現。”
“李瑞是韓磊身邊的人呢,說是左右手也不為過。”
“韓磊是楓葉董事長的孫子啊,所以順帶他身邊的人也成了跺跺腳楓葉就會震上一震的人吶。”
如風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討論,不由就皺了皺眉,“真夸張,那你們又是怎么認識這樣的大人物的?”
“啊?”女生們一致擺出勝利的手勢來,“八卦萬歲,狗仔無敵!”
如風感覺自己頭上一大滴汗掛下來,然后就聽到那個發光體身邊的大人物對老師說,“我沒想要妨礙你上課,我只是想找一個人。”
“找誰?”
李瑞的手指向如風,“她。”
如風的手指跟著指向自己的鼻子,“我?素不相識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瑞偏了偏頭,“請跟我走一趟。”
“啊?上哪兒?做什么?”
李瑞皺起眉來,顯然已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你去就知道了。”
“哦。”如風應了聲便打算跟他走,身邊的女生輕輕拖了拖她的衣服,“小心啊。”
“沒事的,他難道還能把我吃了?”拍了拍女生的肩,如風微笑著走到李瑞身邊,“走吧。”
李瑞嘴角撇過一抹笑容,這女生果然好膽量。
如風到了靠近學校后門的楓林才知道找自己的人原來不是李瑞而是韓磊。
李瑞將如風帶到之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偌大的樹林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如風稍稍瞇起眼來,打量著這個在校園網上人氣居高不下,卻難得在學校里露面一次的校草。他的確是很帥,黑衣黑發,過長留海下面的那雙眼更是令他有一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森寒,似乎多看人一眼就能將人的血液骨髓都凍成冰。
但這對神經一向大條的如風似乎并沒有多大的效果,她看著倚在樹上的韓磊,打出自己的招牌笑容,還夸張地拱了拱手,“韓磊是么?久仰啊久仰。”
韓磊站直了身子走向前一步,看著她。今天她穿一身白色的運動服,沒戴眼鏡,笑容如陽光般明朗,動作雖然夸張,卻帶著種利落的帥氣。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沒想到你居然會是楓葉的學生。”
這個說法明顯有些奇怪。什么叫你居然是楓葉的學生?難道他在學校之外見過她?如風稍稍皺了眉,“我為什么不能是楓葉的學生?”
“我之前沒見過你。”
“啊,那是因為你到學校來的次數太少的原因。”
韓磊因她這句話皺起眉來,眼神越發冰冷,“你是在指責我的逃課么?”
如風聳聳肩,微笑,“我又不是紀律委員,沒閑功夫去管不相干的人的出勤率。”
“不相干的人么?”以可以和干冰媲美的冰冷聲音一字一字重復了這幾個字后,韓磊一張俊臉已湊到了如風眼前,“那么,那個叫李慕白的小子是相干的人?”
如果是武俠小說的話,這種壓迫感一定會被叫做殺氣。如風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李慕白是誰?她認識的人里有人叫這個名字嗎?還是說他韓大少爺認錯了人?如果真是認錯人的話,難道他想找的是若水?
韓磊并沒有給她多少思考的時間,聲音又逼過來,“居然會讓你敢冒那種險救他,看來是很重要的人??俊
冒險救人?若水嗎?若水會做這種事?李慕白又是什么人?會讓若水為了他去惹韓磊這種一看就知道很危險的人?
如風心里一大堆的問題,卻因為受不了韓磊這種壓迫性的語氣,反而反射性地挑起眉來,“重不重要的,和你沒關系吧?”
這種挑釁的口氣反而讓韓磊冷靜下來。他微微瞇起眼,稍微拉遠一點彼此的距離,仔細打量面前的女生。
同樣高瘦的身材,同樣漂亮的臉盤,但是——韓磊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嘲,他認錯人了。
這不是他那天晚上在師大看到的女生。
那個女孩子沒有這樣神采飛揚的朝氣,沒有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張揚,她只沉靜得有如一面湖水,像是能將這世間萬物都吸進去,沉下去,化為寧靜。
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那樣一個女孩子,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只那樣靜靜地對視了幾分鐘,他便將她的影子映到了他心里,揮之不去。
這對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現象,他的日程表上排不下任何意外出現的東西,比如戀愛。所以他并沒有特意去尋找那個女生。
但今天來上課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她。當時帶給他的震憾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從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會為了哪一個人有那樣大的波動,那甚至讓他不敢直接面對那個女生,而要間接由別的人幫忙叫她出來。
但是,他居然認錯了人。
如風看著韓磊退開一步,打量她的時候臉色雖然還是沒變,但目光卻不停閃動,顯然他也發現自己認錯人了。他想找的果然是若水,如風皺起眉來,不知道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看他沉吟半天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她索性先叫了出來,“喂,韓磊,你到底叫我來做什么?”
“我想找的不是你。”韓磊抬起眼來看著她,淡淡道,“是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女生。”
“哦?找她做什么?”如風腳下輕輕移動,手已握成了拳,只要一覺得韓磊會對若水不利便要先揍他一頓。
但她這句話卻令韓磊雙眼一亮,嘴角再次勾出笑容來,“你認識她?”
如風幾乎想要將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她干嘛要多此一問?
韓磊看著她,追問:“她是誰?”
“她是誰跟你沒關系。”如風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只怕關系大了。”韓磊伸手抓向如風的肩,如風順手就抓住他的手,腰往下一沉就要給他一個過肩摔,但她碰上的顯然是個打架老手。韓磊腳下一錯,人已向旁邊滑開,如風抓著他的手沒有松,反手一個肘拳擊向他的小腹。韓磊用空著的左手擋下來,同時抽回自己的右手,封住如風的攻勢,同時將她往外一推,如風斜斜退了兩步才站定,看向對面那個也退了一步站在那里的男生。
韓磊微微皺起眉,“我不想和女生打架。”
如風挑眉,“除非你不去找她。”
“那不可能。”韓磊看著面前那張和他記憶里極其相似的臉,用很輕,但決不容質疑的聲音宣布,“我會找到她。”
如風的回應是以極快的速度撲上去,飛快地攻出三拳兩腳。韓磊閃身錯位,一一接下來,楓樹林里剎那間拳風腳影,展開一場激斗。
“蕭如風和韓磊打起來了!”
楊帆聽到這條消息時,已有一大幫人撲向楓樹林里,他二話不說便也加入了那個隊伍。不論是真是假,聽到如風的名字被人和韓磊一起念已叫他膽戰心驚,更何況是打架這樣的事情。
如風怎么會惹上韓磊,那個連老師都避閃不及的問題人物?
等他跑到那里的時候,勝負早已分出來了,他看到如風坐在地上,靠著樹干喘氣的樣子,心便緊了起來,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她先切切地喚了聲,“如風。”
如風抬起眼來,居然還笑了笑,“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她臉上有幾道血痕,看來像是在哪里刮的,其它倒是的確沒有看到哪里有很明顯的傷痕。韓磊顯然并沒有盡全力。楊帆扶著如風站起來,正看到韓磊彈了彈風衣上的灰,掃了圍觀的人一眼。
是和傳言中一模一樣的冷酷眼神。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楊帆皺起眉來,這傳言中和野獸一般冷酷無情的人為什么會對如風留手?
并沒有給在場眾人發問的時間,韓磊看了如風一眼便轉身離開,眾人讓出一條路來,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如風將大半個身子掛在楊帆身上,看著他走遠,眼睛里居然滿是斗志,“真是不甘心吶,下次一定不會輸得這么慘。”
“下一次?”楊帆叫起來,“我的姑奶奶,你想嚇死我么?誰敢保證他下次還會不會手下留情?”
如風斜了他一眼,“你這么緊張做什么?打架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楊帆只說了一個字,后面的話便都卡在喉嚨里。他怎么能不緊張?關系到如風的,他哪一件事能夠不緊張?楊帆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撫過如風臉上的傷痕,“痛不痛?”
“怎么不痛?”如風呲牙咧嘴地叫,“你去挨他幾拳看。”
楊帆連忙將手收回來,“你怎么會跟他打起來的?”
“就是想打打看啊。”如風一面揉著自己的肩,一面看向韓磊消失的方向,“果然不愧是楓葉第一的危險人物呢,這一架打得真痛快。”
這算是什么理由啊?楊帆皺著眉,跟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向陽光的面龐稍微有些黯淡。
韓磊嗎?
天色漸漸暗下來,斜陽在楓林中染出深淺不一的層次來,然后透過葉子早已落得稀疏的枝椏,將金紅的光投到韓磊手中那片落葉上。
清晰的葉脈,邊緣上均勻的鋸齒,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韓磊收緊了手,將那片楓葉捏得粉碎。
楓葉大學是創建人以亡妻之名命名的,用以紀念他們刻骨銘心纏綿悱惻的愛情。所有人都這樣傳說著,相信著,而在韓磊看來,這傳說卻只是個莫大的諷刺。
他從不相信自己的祖上曾經有過那樣浪漫的經歷,至少以他看到的來說,他的祖父,他的父親全都是冷冰冰一身銅臭的商人,他怎么能相信連對自己最親的親人都吝于給予一絲溫情的人居然能繼承和發揚那樣一個溫馨與浪漫的傳說?
人踩在落葉上的細碎腳步聲令他抬起眼來,目光冷冷掃過去。
走過來的是個女生,一頭如云的烏發,稍稍帶著點自然卷,松松地披在身后,唇紅齒白,眉目如畫。是個很漂亮的女生,不但漂亮,而且很懂得怎樣展示自己的漂亮。她站到韓磊面前,伸出一只手來,輕輕微笑,聲音很好聽,有著風吹過上好青瓷做的風鈴的那種清越,“你好。”
韓磊淡淡地看向她,并不碰她的手,也不說話。
女生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一般,并不以為意,只抬起那只手來輕輕地攏了攏自己的頭發,嘴角依然掛著魅惑眾生的笑容。“我叫楚依云。我想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
自信心爆滿的人還真是哪里都是,她憑什么認為他應該知道她?韓磊微微皺起眉來,瞳仁斜到眼角來打量她,希望她能夠識趣一點自動走人。
但楚依云似乎并沒有在識趣之列,依然站在他面前微笑:“你比我想象中還要不喜歡說話。但今天能看到你,我還是很開心。”
韓磊收回自己的目光,轉身就往楓林外走。
楚依云并不跟上去,只站在原地,用他剛好能聽見的音量笑道:“韓磊,我是為了你才來楓葉的。”
韓磊的腳步有半拍遲疑,然后便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楚依云看著他的背影,繼續微笑。
是的,她是為了他才來楓葉大學的。她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過,所有的阻礙她都會一一排除。
“哇,會痛啊,你輕點行不行?”
如風一面大叫一面扭過頭去橫了楊帆一眼,后者正在用跌打酒幫她揉后肩上的瘀青,遇到她的目光便抬起眼來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手上還加了把勁,“知道會痛你還去跟人打架。”
如風痛得一呲牙,“好你個楊帆,跑這兒打落水狗來了啊?有種你等我好一點,看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楊帆笑出聲來,“韓磊沒打你的頭吧,怎么說話的?哪有人會說自己是落水狗的?”
“是事實嘛。”如風想起韓磊那張撲克臉來,嘆了口氣,雖然不甘心,但還是非得認輸不可。
“啊,不行,我得趕快告訴她一聲才行。”如風的思想顯然沒有和他在同一個水平面上,她突然叫了一聲就扭過身子去找自己包里的手機,似乎根本就忘記了楊帆正在幫她擦藥。楊帆因她的動作往后閃了閃,卻剛好壓住她的包,如風沒搞清楚狀況地用力一拉,結果兩人就一起摔倒在地。。
楊帆下意識地伸手抱住如風,護住她的頭,“小心。”
如風伏在他胸口上,勉強撐起頭來,微微張著嘴,眨了眨眼,顯然一時間根本沒弄清楚發生了什么。
楊帆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就像有火山的溶漿要噴出來一樣。
如風卻在這時跳起來,跑到窗邊,喝了一聲,“誰?”
楊帆也連忙站起來,一張臉依然紅得像只蕃茄。如風沒看到窗外的人,轉過臉來,“咦,剛剛明明看到外面有人的,怎么一轉眼……哇。”她指著楊帆驚叫了一聲,人也跑過來,伸手就摸上他的額頭,“楊帆你怎么了?發燒嗎?”
楊帆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拉好如風的衣服,“你再這樣子,我怕我會不止發燒那么簡單。”
他會流鼻血的,一定會的。
如風又眨眨眼,縮回手系好自己的扣子,穿好自己的衣服,根本就沒想到楊帆發燒或者別的什么會和她有什么關系。她一面大咧咧地一揮手,一面掏出自己的手機來,“不舒服的話,就去看醫生吧。我還有事,不陪你啦。”
楊帆看著她一面打電話一面走出去,再次重重地嘆息。
這家伙是自己一點女生的自覺都沒有,還是根本沒把他當男生看?
接到如風電話時,若水正捧了本書坐在荷花池旁邊的亭子里看。
如果是夏天,這里紅花綠葉,荷香柳影,是師大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亭子里從早到晚也不見得有空位,可現在已是初冬,連“留得殘荷聽雨聲”的季節都過了,放眼過去一派慘淡,很明顯淪落成了師大最寂靜的角落。
若水這幾天一空便抱了書跑去那亭子里看,一方面圖它的清靜,一方面則為了躲人。
躲許亞寧,也躲李慕白。
前者不必說,自那天告白以后,每天在她寢室下等著送她上課,然后中午再等著她下課跟她一起去食堂吃飯,前幾天晚上還想約她去跳舞看電影之類,發現若水完全沒興趣之后,居然乖乖地每天晚上陪她去圖書館看書,然后再送她回寢室,總之一句話,就是如影隨形。
而李慕白,若水嘆了口氣,據說這位優等生在醫務室醒來之后,編了一個聞者痛心聽者流淚的“文弱少年路遇劫匪,英雄少女打抱不平”的故事,然后就發動了全校吃飽飯沒事干的無聊人氏四處尋找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少女。
若水很慶幸他還沒看清自己就暈了過去,不然她哪里還能偷得浮生半日閑般跑到這里來看書?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若水先是嚇了一大跳,然后才找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按下接聽鍵。她還沒出聲,那邊如風的聲音已急急地叫起來,“姐姐,你認不認得韓磊?”
“韓磊?”若水重復了一遍這名字,微微皺了眉,“什么人啊?”
“很高很帥的男生,冷冰冰的,眼睛像能殺人一樣,打架很厲害,你要是見過一定會記得他的……”
如風差點要拿不穩手機般任它從手里滑下去。
是,她記得,她想她一輩子都會記得。
那樣的一個男子,那樣的一雙眼。
就那樣安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她,已令她全身顫抖,像要凍成冰塊。
“姐……姐姐?若水……蕭若水?”
沒聽到她的聲音,如風在那邊連連叫了幾聲,“你沒事吧?怎么了?還有沒有在聽?”
“是,我在聽,怎么了?”若水深吸了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顫。
她還在害怕,即使過了這么久,她想起那雙眼還是怕得連聲音都要顫抖。
這就是她躲著李慕白的最大原因,她不要再和那個人有任何瓜葛。
但是,幸運女神似乎從來就不曾眷顧她。李慕白在不停地找她就算了,現在連如風也要打電話來提醒她,這世上有那個人的存在。
“你怎么惹到韓磊的?”如風在那邊問,“他好像在找你啊。”
“我不記得這個人,我想他是找錯人了。”
很明顯是在撒謊。如風那邊頓了一下,居然也不追問,“總之你自己小心點,那個人據說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
“唔。知道了。”
若水淡淡應了聲,掛斷電話,伸手抱住自己的膝,整個人蜷起來。
不用刻意提醒她那個人有多可怕,她那天晚上已經親身體驗過了,那種延續了一星期還能令她顫抖的寒意……
許亞寧在遠處的一棵樹下站了很久,看著她靜靜地看書,看著她接電話,看著她瞬間變了臉色,然后整個人縮起來。
他忍不住走過去,在她身邊輕輕地喚了聲,“學姐?”
沒有反應,于是他伸出手去,輕拍她的背,“學姐——”
若水反射性地彈起來,抬起一張蒼白的臉看向他,像一只驚恐的小獸,怔了幾秒鐘之后,才輕輕吁了口氣,眉目間的神色緩和下來,“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