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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42年,珍珠港事件過后不久,一群日本哲學家聚集在京都,討論日本所扮演的世界角色。這次極端民族主義聚會的目的,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是尋求一條“戰勝現代文明”之路?,F代文明其實是西方文明的另一種說法,因此,還不如將這次討論會取名為“戰勝西方”。與19世紀晚期“脫亞入歐”的目標截然相反,日本正在進行一場“圣戰”,把亞洲從西方人那兒解放出來,清洗亞洲人大腦中的西方思想??梢哉f,哲學凈化運動是這場圣戰的一個組成部分。
凈化的動力來自兩種思想的神秘混雜,即受德國人啟發的種族-民族主義思想和以禪宗-神道為基礎的極端排外主義思想。日本人是天神的后裔,是“創造世界歷史的種族”,其神圣的使命是領導全體亞洲人進入一個“大和”(GreatHarmony)的新紀元,等等。但是必須清除的“西方”究竟是什么?需要“戰勝”的對象是誰?眼下這個問題已經廣為人所知了,因為作為敵人的“西方”有著種種重要的特征,即便是本·拉登以及其他伊斯蘭極端分子聽來也并不感到陌生。這些特征沒有具體的順序,它們是物質至上,自由主義,資本主義,個人主義,人本主義,理性主義,社會主義,頹廢,以及道德敗壞等。這些禍害可以用日本人的力量來戰勝,不僅僅用軍事力量,而且要用意志力量,精神力量,心靈力量。自我犧牲,克制,堅忍,個人利益服從于集體利益,神權領袖崇拜,以及堅信本能比理智優越,則是日本或“亞洲”精神的主要特征。
當然,日本與西方作戰風險更大,但以上內容卻是日本戰時宣傳的哲學基石。日本人宣揚民族至上的核心文獻是《民族國家的基本原則》。這份文件是(日本)教育部1937年頒發,它宣揚日本人“在根本上與西方各民族的所謂公民是不同的”,因為神圣的帝國血統賡續不斷,“我們始終在皇統中尋求我們生命與活動的源泉”。日本人的精神是“純潔的”和“清澈的”,而西方文化的影響只會導致思想混亂與精神腐敗。
這些觀點中有不少是受到西方思想,尤其是德國人思想的啟發。著名的右翼教授上崎新吉博士曾體驗過基督教徒的精神生活,研究過威廉二世2的治國謀略,回國后寫道(1919年):“除了皇帝的意志之外,臣民們沒有思想。他們的個體自我與皇帝融為一體。如果他們根據皇帝的旨意來行動,他們就會認識到自己的真實本性,就會實現道德理想?!?武士道就是由此類東西構成的。
類似的語言--盡管與新神道主義沒有聯系--也為德國民族社會主義者以及歐洲其他法西斯主義者所使用。他們也反對那些基本上與自由社會相關的“沒有靈魂的”的種種特性。匈牙利流亡者奧里爾·柯爾奈4很早就寫過一部有關納粹思想的批評著作,它的題目就是《反西方的戰爭》。5納粹理論家和日本軍國主義宣傳者們反對的是相同的西方思想。他們所仇恨的西方是一個多民族多文化的地方,他們所仇恨的主要對象是共和主義的法國,資本主義的美國,自由主義的英國,以及無根的城市猶太人(在德國勝于日本)。日本人的宣傳集中在“昂格魯—美利堅野獸”上面,這體現在羅斯福和邱吉爾戴著富豪大禮帽的卡通畫上。對納粹分子來說,“永恒的猶太人”代表著與自由主義相關的一切可恨的事物。
部分地來講,反西方的戰爭也是一場反對具體的公民權與社群觀念的戰爭。在希特勒降臨前的數十年中,納粹主義的精神領袖修斯頓·張伯倫6把法國,英國,和美國描繪成毫無希望的“猶太化了”的國家。這些地方的公民權已經墮落成了一個“純粹的政治概念”7。他說,在英國,“每一個巴蘇陀黑鬼”都可以得到一個護照。他還指責說,這個國家已經“完全落入猶太人與美國人的手中”9。在他看來,德國,他的朋友凱澤·威廉二世的德國,是唯一一個擁有民族精神和種族一致性的國家,足可以用來拯救西方墮入頹廢和腐敗的深淵。他的“西方”不是建立在公民權利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血統與民族的基礎上。
奧斯瓦德·施本格勒10在1933年警告說,西方的主要威脅來自“有膚色的人民”11。他不無理智地預言,歐屬殖民地憤怒的人民將接竿而起。他也宣稱,1918年之后,俄羅斯將再次成為“亞洲人”,日本人的“黃禍”即將淹沒文明世界。然而更為有趣的是,斯賓格勒認為白人統治者正在失去他們在歐洲的地位。他說,真正的法國人不久將不再統治法國了,因為法國已經充斥著黑人士兵,波蘭商人和西班牙農民。他最后下結論說,西方將下沉,因為白種人沉湎于安逸與舒適之中,已經變得萎靡,頹廢。他如是說道:“爵士音樂與黑人舞蹈是偉大文明的死亡進行曲?!?/p>
批評西方的觀點是受到粗糙的德國人思想的影響,而肯定西方的觀點也是受德國人思想的影響。在19世紀的俄羅斯,親斯拉夫派和親西方派表達了截然相反的觀點,這兩派都是受到德國知識潮流的啟發。其實,親西方和反西方的觀點可以在任何地方發現。東方不是如康拉德·阿登納12所相信的那樣開始于易北河,西方也不是如米蘭·昆德拉所認為的那樣肇始于布拉格。東方和西方不一定是地理上的分界線。確切地說,在911襲擊中發揮著相當大作用的西方主義是仇視西方的人的大腦中產生的有關西方的意象與概念。西方主義的四個特點可以在其眾多的版本中找到。我們可以把它們歸結為都市、資產階級、理性以及女權主義。每個特點都包含一系列的特性,諸如傲慢、虛弱、貪婪、墮落、頹廢,這些特性被認為是西方人的,甚至是美國人的典型特征。
西方主義者仇視西方的動因與他們仇視美國的動因未必總是相同,不應該將兩者混淆。一位朋友曾驚訝地問道:“他為什么要恨我?我可沒有幫助過他?!币恍┤顺鸷廾绹?,是因為他們得到過美國的幫助;另一些人仇恨美國是因為他們沒有得到過美國的幫助。一些人仇恨美國是因為美國幫助他們可恨的政府奪得政權或維持政權。一些人為美國的存在而感到羞恥,另一些人為美國的外交政策而感到羞恥。一些人持左派觀點,他們對美國的仇恨純屬是對左派思想的堅持;反美的立場是他們身份的一部分。右翼的文化戴高樂主義者也是如此。反美立場是一個重要的政治問題,它與西方主義戚戚相關,但是與西方主義又不是一回事。
二
反自由主義的叛逆者們幾乎總是深刻地仇恨城市,也就是說,仇恨都市文明所代表的一切事物:商業,雜居的人口,藝術自由,性放縱,科學追求,閑暇,個人安全,財富,以及通常會相伴而來的權力。布爾波特、希特勒、日本重農派法西斯以及伊斯蘭主義者,他們都歌頌農民的簡樸生活,歌頌他們心地的純潔,不受城市享樂的腐蝕,勤勞克己,扎根土地,以及對權威的遵從。在鄉村簡樸的田園詩背后,隱藏著對人民大眾控制的欲望,而且也隱含著一種古老的宗教狂熱,這種狂熱至少可以追溯到古代超級王國巴比倫。
三個一神教--基督教、猶太教和伊斯蘭教──的“圣人們”都把巴比倫痛斥為罪惡的城邦,其政治、軍事強權以及都市文明是對上帝的傲慢的挑釁。具有寓意的巴比倫通天塔是狂妄自大和偶像崇拜的象征:“讓我們建一座城市和一座高塔,讓塔尖直入天堂;讓我們給自己取個名字”(《創世紀》)。上帝果真將此舉看成是對他的挑戰:“現在,他們將打破一切限制,敢想敢為”。(《創世紀》)也就是說,這個城邦大國的公民們將把他們成為上帝的幻想付諸行動。
“真主不喜歡傲慢者?!薄犊商m經》這樣告訴我們,同時還說:“安拉從地基上拿走了柱子,屋頂掉下來,落在他們的頭頂上;無名之火涌向他們的心頭?!毕戎匀麃嗩A言:巴比倫,“所有王國的榮耀”,終將成為“所多瑪和蛾摩拉”13;傲慢者終將覆沒,甚至連“阿拉伯人的黑帳篷”也不會安扎在這個地方?!秵⑹句洝飞线€說:偉大的巴比倫是“地球上淫蕩之母,惡行之母”,它“已經墮落,墮落。”
窮國的電影里經常出現這樣一個主題:一個年輕人從遙遠的鄉村來到大都市,忍受著周圍環境的壓迫,渴望在一個更寬廣、更富裕的世界里尋求新的生活。但是問題很快就出來了。這個年輕男子或女子變得孤獨,漂泊,隨后便墮入貧窮,犯罪,或之中。這個故事通常以可怕的暴力而告終,并試圖報復性地拉倒傲慢、冷漠、異己的城市的支柱。希特勒在維也納的生活,布爾波特在巴黎的生活,或眾多穆斯林在開羅、海法、曼徹斯特或漢堡的生活中都有這個故事的回音。
在我們這個世界,你毋需遷入都市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永恒存在,你可以通過廣告,電視,流行音樂以及錄象等等。現代城市是我們無法企及的一切絢爛事物的代表,是西方一切珠光傲氣和淫蕩的代表,曼哈頓的空中剪影是它的符號,它被世界各地張貼的數以百萬計的海報、照片和影象復制著。你無法逃避。你可以在緬甸的布滿灰塵的自動唱機上看到,可以在烏魯木齊的迪斯科舞廳中看到,可以在亞的斯亞貝巴的學生宿舍里看到。它激發出渴望,羨慕,有時也激發出盲目的憤怒。塔利班,如同懼怕“黑鬼舞蹈”的納粹外省人,如同布爾波特,正試圖創造一個純潔的世界,讓巴比倫的幻影無法再干擾他們。
肯定說,塔利班對西方的奢靡究竟是什么樣子并不清楚。對他們來說,喀布爾也閃爍著西方罪惡的火花,公共場所蒙面的婦女和學校女生就是一個例子。然而,就像其他純粹主義者一樣,塔利班對私人領域也頗為關注。在整齊劃一的大城市中,公私的分離使虛偽成為可能。在西方主義者看來,以城市生活為主的西方其典型特點就是做作和虛偽,這與貝都因人游牧生活的誠實和純粹形成鮮明對比。利雅得及其豪華的阿拉伯宮殿是虛偽的縮影。它的市民的行為頗為典型:在公共場所仿佛是節制的瓦哈比教派的教徒,而在家中又像是貪婪的西方人。于是,對一個伊斯蘭激進分子來說,城市的虛偽把西方緊緊地包裹在中央,宛如一條害蟲從內里腐爛著蘋果。
大多數大城市也是大市場。伏爾泰在英國皇家交易所里看到了許多值得欽佩的東西,“在那兒,猶太人,伊斯蘭教徒和基督教徒一道從事買賣,仿佛他們信奉著同一個宗教,只有破產者才會博得異教的名聲。”14仇恨伏爾泰所欽佩的東西的人把市場看作是貪婪、自私和外在腐敗的源頭,他們更仇恨那些被認為是從中大大獲益的人:即通過貿易積聚財富的移民和少數族裔。當純潔必須被恢復的時候,當外來血統必須從本土清除的時候,那么以下這些人必然要遭到清洗:布爾波特的金邊華人,仰光或坎伯拉的印度人,以及世界各地的猶太人。
偶爾,此類不純可以延伸到民族,甚至強大的政權。日本戰爭時期的領導者公開聲稱把真正的亞洲價值帶回東方,并信誓旦旦地要將白人帝國主義趕出去,以此作為“戰勝毫無節制的市場競爭”15的一種方式。無論以色列做什么,以色列在穆斯林純粹派的眼中仍然是異己的沙礫。對其敵人來說,美國永遠是無可容忍的。用本·拉登的話來說,“由美國和以色列領導的十字軍-猶太聯盟”是不可能行善事的。仇恨是無條件的。正如他在1998年接受半島電視臺16采訪時所說:“每一個成年穆斯林都仇恨美國人,猶太人,和基督教徒。這是我們的信仰和宗教。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已經向美國人宣戰了,我對美國人深懷仇恨?!本旁碌膹统鹛焓箓兙牡剡x擇了他們的目標。因為曼哈頓的空中剪影被看成是一種挑釁,它的巴比倫高塔必須倒下去。三
希特勒說“猶太科學”時是什么意思?基督教原教旨主義者為什么對達爾文恨之入骨?納粹宣傳者們認為,用“猶太人的”的方法,如經驗主義式的探索或用實驗來檢測假說等等,是無法確立科學真理的;自然科學必須是“精神上的”,必須扎根在“民族”的自然精神中。他們認為,猶太人是通過理性來接近自然界的,而真正的德國人可以通過創造性的本能以及對大自然的熱愛來達到更高層次的徹悟。本能,精神,大膽......1942年,京都大學一位日本教授認為,日本人肯定可以戰勝昂格魯-美國人的物質至上,因為日本人體現了東方的“精神文化”。
如同紐約的巴別塔17一樣,“猶太人的”觀念,即“科學是跨國的”和不分血統的人類理性是科學探索的最佳工具,被自由主義和城市文明的敵人們認為是一種狂妄??茖W,就像其他事物一樣,必須注入更崇高的理想:日爾曼民族、上帝,安拉,或諸如此類的東西。不過在背后也許還有其他別的東西,甚至有更原始的東西。部落神詆的崇拜者們,甚至萬能神詆的崇拜者們,包括基督教徒,穆斯林,正統的猶太人,時不時傾向性地認為,異教徒們不是靈魂敗壞殆盡,就是根本沒有靈魂。基督教的傳教士們提到拯救靈魂不是無緣無故的。在一些極端的例子中,這種觀點為殺害不純的不信教者提供了充足的理由。
靈魂是西方主義反復出現的主題。19世紀親斯拉夫派將“碩大”的俄羅斯靈魂與機械的、沒有靈魂的西方對立起來。他們聲稱自己代表著深厚的情感和對苦難的深刻理解。而西方人注定了在機械方面富有成效,除了擁有非凡而實用的計算能力之外一無所有。靈魂的推銷者們總是要用猜疑的目光來看待智性的懷疑。西方主義者們歌頌靈魂或精神,鄙視知識分子和智力活動。他們認為智力活動是分裂的,是愚鈍的更高形式,他們對“整體”沒有感覺,對“純粹”沒有感覺,對生命中至為重要的東西沒有感覺。
所有的民族都存在一個相當普遍的想法,即“他人”與我們是沒有什么共同情感的。這個想法的一個變體就是認為東方人的生活是簡樸的,或認為苦力是沒有痛苦的。在中國、印度、日本和埃及,我們多次聽到人們表達這樣的觀點:西方人是淡漠的,理性的,冷酷的,缺乏溫暖的人類情感。這顯然是狹隘無知的表現,而且它還反映了社會整合的一種方式。后啟蒙時代的昂格魯人-法蘭西人-猶太人-美國人的西方將自身看成是由世俗政治體制統治的,所有公民的行為是受世俗法律約束的。宗教信仰以及其他精神方面的事情都是私人性的。不過,我們的政治同公共價值或道德信條并沒有完全分離,當今的一些領導者們也愿意看到公共生活中能包容更多的宗教內涵;但西方仍然不是由精神領袖們,即人的世界與神的世界的中間人來統治的。我們的法律不是來自神的啟示,而是由法學家們制訂出來的。
在專制社會中,不管是斯大林主義式的,君主制式的,還是伊斯蘭主義式的,獨裁者們也是最高的牧師,或是崇拜的偶像,他們使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政治語言。再舉一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例子或許有用。由美國領導的盟國是以自由的名義與日本作戰的,而日本在亞洲的圣戰則是以神的公正與和平的名義來進行的?!叭毡緡艺叩幕灸繕嗽谟诟鶕澜绱笸某绺呔駚韯撛旆€定的世界和平,這個國家就是據此原則而建立的?!?940年日本首相近衛如是說。伊斯蘭分子的目標也是想把世界統一在一個屋頂之下,只要能把異教徒以及他們的高塔通通摧毀。
當政治與宗教融合在一起,那么,經常打著愛與正義的旗號所推銷的集體目標容易涵蓋整個世界,或至少世界的大部分。國家是一個世俗的建構。伊斯蘭的兄弟會,羅馬教會,世界共享日本人的屋頂,全球共產主義,所有這一切都是用不同的方式包含了宗教目的或千禧目的的。此類目的在西方世俗化國家中也并非少見。尤其是在美國,右翼的基督教組織以及其他宗教壓力集團18,試圖用種種讓開國者們震驚的方式把他們的宗教價值觀和行為方式注入到國家的政治中。杰里·福爾韋爾19牧師大人把恐怖分子對紐約和華盛頓的襲擊說成是對我們世俗罪惡的一種懲罰,這表明他的思想與伊斯蘭極端分子的思想相距并不太遠。
然而,合乎理想的是,美國和其他西方民主國家是菲迪南·托尼斯20稱之為法理社會的范例,其社會成員受共同的社會規約所約束。另一種社會,即禮俗社會,是基于一個共同的信仰,或共同的種族關系,或基于相互之間深厚的情感。最為典型的是,德國思想家埃德加·容格21把第一次世界大戰說成是智力(西方)和靈魂(德國)之間的沖突。四
西方的敵人一般都渴望成為英雄。正如墨索里尼鼓勵他的新羅馬人那樣:“永遠不要停止大膽!”伊斯蘭主義,納粹主義,法西斯主義,等等,都是英雄們的信條。永遠革命的理想是一個不斷引起激動的藍圖,是用持續的英雄暴力激發活力的社會藍圖。革命英雄的共同敵人是安穩的資產階級,城市居民,小職員,發胖的股票經紀人,簡言之,就是在世貿中心辦公室里工作的那一類人。在卡爾·馬克思看來,遭受其優秀兒女們(包括馬克思自己)的強烈仇恨,正是資產階級(或許是歷史上最成功的階級)的一個特有的特性。資產階級的性格中缺乏英雄主義,不會采取偉大的行動,與這一特性有著很大的關系。英雄們勇于犧牲,而資產階級癡迷于個人安全。英雄們數著喪鐘,而資產階級數著鈔票。1998年采訪者問本·拉登:他是否害怕來自組織內部的出賣。他回答道:“這些人拋棄了世事俗務,他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圣戰?!?/p>
知識分子們很少有英雄的行為,卻經常表現出對資產階級的憎惡,對英雄主義--英雄領袖、英雄行為--的迷戀。墨索里尼時期的意大利藝術家們贊美速度、青春、活力、本能,以及藐視死亡的大無畏。二戰前的德國社會社會主義者喜歡將英雄和資產階級并列起來:索姆巴特22的《商人和英雄》和波格斯拉夫·凡塞爾籌23的《平民與英雄》就是這一類型的兩個范例。還有許多其他人,絕不都是德國人。凡塞爾籌認為,資產階級的自由社會已經變得冷漠,破碎,頹廢,平庸而沒有生氣。他這樣寫道:資產階級永遠躲藏在沒有危險的生活下面。他說:資產階級急于消解“對生活的戰斗,因為他缺乏必要的力量,不能如男子漢那樣來征服袒露與嚴酷的生活。”24
對凡塞爾疇或厄尼斯特·容格爾25之流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體現了人身上一種完全不同的、更具英雄氣概的一面。因此,榮格本人參加過的蘭吉馬克戰役卻成了此類英雄崇拜的題材。這次戰役是1914年一個特別恐怖的事件,14萬5千人在一連串無濟于事的進攻中陣亡。然而,那些年輕的英雄們,其中有許多人來自精英大學,如30年后的日本神風敢死隊飛行員,卻必須唱著“德意志歌曲”沖向他們那年輕的墳墓。西奧多·科拿26一個世紀前寫下的名言經常在記憶中回響:“唯有獻身才會幸福。”阿富汗戰爭的第一周,英國一家報紙引用了一位年輕阿富汗戰士的話。這位戰士說:“美國人熱愛百氏可樂,我們熱愛死亡。”這正是膜拜蘭吉馬克的情結。
連那些同情民主西方的人士,如阿列克斯·德·托克維爾27,也指出過,缺乏輝煌、墨守成規和文化平庸是我們的政府體系的固有缺陷。托克維爾警告說:民主很容易變成絕大多數人的專制。在他看來,美國沒有偉大的作家,或者說沒有什么可以稱作偉大的東西。這是一個普遍的但卻值得懷疑的指責。我們根本看不出來,紐約的藝術與文化比大馬士革或北京的藝術與文化要遜色一籌。
在我們這個富裕的、市場驅動的社會中,確實有很多平庸低劣的東西,奢華本身也沒有什么好羨慕的,但是當人們對資產階級物質享受的鄙棄變成了對生活的鄙棄時,你就知道西方遭到了攻擊。這種鄙棄的源頭有很多,但它卻吸引了那些感到無能、邊緣化、被排斥或被貶壓的人們:感到不被認同的知識分子,城市里心懷抱負卻沒有才氣的藝校學生,湮沒在人群中的隨波逐流的普通人,從第三世界國家來到優越的西方卻感覺自己遭受冷漠嘲弄的年輕人。潛在的死亡崇拜者的名單是無止盡的。
一位早期的納粹理論家凡登布魯克28這樣寫到:自由主義就是“讓每一個人成為平庸者的自由?!彼劳龀绨莸娜蓚冋f,走出平庸的惟一辦法就是將個人的小我融入到集體活動中去,集體的可怕能量在“元首”,天皇,上帝,或安拉的名義下釋放出來,可以創造出輝煌。領袖將個人對輝煌的一切渴望人格化了。如果崇高的事物處于危險之中,那么一個人,兩個人,或一千個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這種思想成了對其他人實施偉大暴力的許可證:猶太人,異教徒,資產階級自由分子,錫克教徒,穆斯林,或者為了一個更偉大更輝煌的世界而必須清洗的任何人。一位名叫弗蘭西斯·斯格特的美國牧師試圖向東京戰犯法庭說明,日本士兵在戰爭期間是極端殘忍的。經過對參戰士兵們的多次采訪,他得出了結論:“他們都相信,天皇的任何敵人都不可能是正確的,因此越是殘酷地對俘虜越就表明他們對天皇越是忠誠?!?9
然而,最真正的圣斗士不是虐待者們,而是神風突擊隊飛行員們。犧牲自我是反西方戰爭中的最高榮譽。它是資產階級茍活怕死的絕對反面。青春是最能夠作出犧牲的時期。大多數神風突擊隊員才剛剛走出中學校門。正如本·拉登所說:“15歲到25歲之間正是一個人進行圣戰和不怕犧牲的最佳年齡段?!蔽?/p>
1938年,考爾奈在《反西方的戰爭》中認為:“婦女解放的潮流明顯是西方所特有的?!边@個有點總括性的說法似乎可以從考爾奈敵人的觀點中得到證明。納粹宣傳家阿爾弗萊德·羅森伯格30說過:“把婦女從婦女解放運動中解放出來是一代婦女們的第一需要,即把國民和種族,以及永恒無意識從衰落和破敗中拯救出來,這是一切文化的基礎。31撇開這個頭腦混沌的思想家使用永恒無意識可能具有的含義,羅森伯格的意思非常清楚。女權解放導致資產階級墮落。女人的應有位置就是做英雄男人們的養育者。德國人從波蘭以及其他納粹占領國引進如此龐大數量的工人,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們教條地認為德國婦女應該待在家里。
本·拉登同樣癡迷于男人氣概和婦女問題。這正是他緊抱不放的西方主義信條之一。他在1988年說過:“那個地區(指海灣國家)的統治者們已經喪失了男子氣概。他們認為人民都是女人。老天作證,穆斯林婦女是不會接受美國和猶太妓女們的保護的。”在他的描述中,西方決心要“剝奪我們的男子氣概。可是我們堅信:我們都是男人?!?/p>
現代社會中,沒有哪個國家如戰時日本那樣由男性主宰著社會。強迫朝鮮人,中國人,菲律賓人,以及日本女子成為軍妓的殘忍政策是日本帝國內婦女地位低下的標志。然而,戰爭本身卻對日本婦女的解放產生了獨特的作用,其作用的程度是前所未有的。這是因為大多數身強力壯的男人上了前線,婦女只好照看家庭,從事黑市交易,去工廠工作。與遭遇失敗深感羞辱的男人們不同,許多日本婦女把盟軍的勝利看成是邁向自身解放的階梯。日本戰后一個最重要的變化就是婦女得到了選舉權。早在1946年,就有大量婦女參加選舉。(日本)新憲法主要是由美國法學家起草的,但是有關婦女權利的條款則大部分出自一位名叫比特·西羅塔32的杰出人士之手。她是西方的敵人可能會憎惡的許多事物的代表。她是一位受過教育的歐洲婦女,一位猶太人。
對于那些把軍事紀律、自我獻身、操行以及領袖崇拜看成是社會最高理想的人來說,婦女的性欲能力將被看成是一個極端的威脅。自古以來,婦女一直是生命的賜予者和保護者。婦女的自由與死亡崇拜是互不相容的。女性性欲的公開展示是一種挑釁,不僅是對圣者,而且也是對所有被壓抑的人,為了崇高的事業獻身是他們快樂的惟一途徑。為好萊烏影片,軟飲料,或其他產品做廣告的西方女郎的照片,袒露而性感,她們就象曼哈頓的都市形象一樣在這個星球上是無所不在的。她們同樣令人沮喪,令人恐慌,有些時候更令人感到憤怒。因為她們又勾勒出一個大多數人無法企及的罪惡而淫蕩的極樂世界。
六
沒有什么文明間的沖突。大多數宗教,尤其是一神教,都容易滋生出反西方的毒素。種類繁多的世俗法西斯可以出現在任何文化當中。因此,當前的沖突不是東方與西方之間的沖突,不是盎格魯-美利堅與其他國家之間的沖突,也不是猶太-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之間的沖突。對死亡的崇拜是一劑致命的毒素,由于各種各樣的歷史和政治原因,這個毒素正在以伊斯蘭教的極端形式而瘋長著。
西方主義是伊斯蘭教革命者的信條。他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由歇瑞爾(伊斯蘭教教法)指導的伊斯蘭世界,就像那些在圣戰(讀作“革命”)中證明自身的忠誠學者所闡釋的那樣。這就要求在伊斯蘭的世界中清洗以美國為代表的偶像崇拜的西方。其目標就是要攻擊美國異教徒的神殿,并且用最引人注目的方式來表明美國是脆弱的,用革命話語來說,美國是一只“紙老虎”。通過這種反傲慢美國的“行為宣傳”手段,可以把圣戰的力量團結起來,然后在伊斯蘭的世界中實施他們的革命。
阿什圖拉?霍梅尼是一個“斯大林派”,他試圖在伊朗這個影響重大的國家進行一場革命,但并不急于將革命輸出去。相反,本·拉登則是一個“托洛斯基派”,他把阿富汗看成是一個基地,可以從那兒立即將革命輸出去。伊斯蘭主義運動的內部存在著“斯大林派”和“托洛斯基派”之間的緊張對立。9月11日讓“托洛斯基派”占了上風。
“基地”組織33企圖進行一場伊斯蘭革命,以推翻從印度尼西亞到突尼斯的政權。這場革命還沒有成功。我們可以預料,伴隨著拙劣的西方主義宣傳,會有越來越多的反美和反美國制度的“行為宣傳”。西方,不僅僅是地理位置上的西方,應該用盡計算資產階級反英雄主義的全力和智慧來反對宣傳。從長期斗爭來看,搞壞銀行秘密帳號的會計師,和以賄賂開道的秘密特工將會比特種小分隊用炸藥轟開阿富汗的山洞更為有用。不過,如果在這場陰沉的戰爭中我們要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們不應該用東方主義的卑鄙形式來反對西方主義。一旦我們經不住這樣的誘惑,我們也同樣受到了毒素的侵染。注釋:
1阿維夏伊?瑪格里特(AvishaiMargalit),耶魯撒冷希伯來大學哲學教授,目前在TheRusselSageFoundation作訪問學者,著有《儒雅的社會》,《記憶的倫理》等;伊恩?伯魯馬(IanBuruma),1951年生于荷蘭,曾為華盛頓特區伍德羅?威爾遜人文學院研究員,現居倫敦,著有《上帝的塵埃:現代亞洲之旅》、《面具的后面》、《伏爾泰的椰子》等。
2即凱澤?威廉二世(KaiserWilhelmII,1859-1941),普魯士國王,德意志帝國皇帝(1888-1918)。
3D.C.Holtom,ModernJapanandShintoNationalism(UniversityofChicago,1943),p.10.
4奧里爾?柯爾奈(AurelKolnai,1900-1973),匈牙利裔政治哲學家。
5Viking,1938.
6修斯頓?張伯倫(HoustonStewardChamberlain,1855—1927),德國人,著名的種族主義者,現代反猶太主義的代表。
7Briefe1882-1924(Munich:Bruckmann,1928).
8巴蘇陀人是指居住在非洲東南部巴蘇陀蘭,即現在的萊索托的班圖人。
9EnglandundDeutschland(Munich:Bruckmann,1915).
10奧斯瓦德?施本格勒(OswardSpengler,1880-1936),德國哲學家,認為任何文化都要經過成長和衰亡的生命周期,著有《西方的沒落》、《普魯士的精神與社會主義》、《人與技術》等。
11JahrderEntscheidung(Munich:C.H.Beck,1933).
121876-1967,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總理(1949-1963),基督教民主聯盟創建人和主席,主張西歐聯合對抗蘇聯。
13因居民罪惡深重而被上帝焚毀的兩座古城,事見基督教《圣經?舊約》中的《創世紀》。
14LettersConcerningtheEnglishNation(OxfordUniversityPress,1994),p.30.
15AkiraIriye,PowerandCulture:TheJapanese-AmericanWar1941-1945(HarvardUniversityPress,1981).
16卡塔爾24小時衛星電視新聞頻道。
17巴別塔原來是指巴比倫的通天塔,這兒是指被撞毀的紐約世界貿易中心塔樓。
18壓力集團(pressuregroup)是指謀求對立法者、輿論等施加壓力的團體。
19杰里?福爾韋爾(JerryFalwell,1933-),當代美國原教旨主義浸禮會牧師。
20菲迪南?托尼斯(FerdinandToennies)德國社會學家,著有《禮俗社會與法理社會》。禮俗社會是指由自然意志推動、以統一和團結為特征的社會結構,如原始社會、家庭、宗族、宗教社區等;法理社會是指由理性意志推動、有明確目的、可改變手段以適應需要的社會結構,如現代政府、軍隊和企業的管理機關等。
21埃德加?容格(EdgarJung,1894—1934),德國保守主義思想家,著有《下層的統治》等。
22索姆巴特(WernerSombart,1963—1941),或譯桑巴特,德國資產階級庸俗經濟學家,代表作《現代資本主義》。
23波格斯拉夫?凡塞爾籌(BogislavvonSelchow,1877-1943),德國社會社會主義者。
24QuotedinKolnai,TheWarAgainsttheWest,p.215.
25ErnstJunger,1895—,聯邦德國小說家。他的作品多美化戰爭,宣揚強權思想,鼓吹民族主義思想。
26西奧多?科拿(TheodorKorner,1756—1831),與拿破侖軍隊作戰的俄羅斯-普魯士聯軍一方的軍事將領。
27阿列克斯?德?托克維爾(AlexisdeTocqueville,1805-1859),法國政治學家、歷史學家,著有《美國的民主》、《舊制度與大革命》等。
28凡登布魯克(ArthurMoellerVandenBruck,1876—1925),德國保守主義思想家,代表作《第三帝國》。
29ArnoldC.Brackman,TheOtherNuremberg:TheUntoldStoryoftheTokyoWarCrimesTribunals(Morrow,1987),p.251.
30阿爾弗萊德?羅森伯格(AlfredRosenberg,1893-1946),納粹德國官員,1946年作為戰犯被判絞刑。
31QuotedinGeorgeL.Mosse,NaziCulture:Intellectual,CulturalandSocialLifeintheThirdReich(GrossetandDunlap,1966),p.40.
32比特?西羅塔(BeateSirotaGordon,1924—),將男女平等寫入日本憲法的重要起草人之一。
33“基地”組織(Al-Queda),又譯卡伊達,本拉登1988年在阿富汗建立的恐怖主義組織。